话说到这儿,万丽也相信叶楚洲不是开玩笑,他确实是来动员她下海的,至于是不是如叶楚洲所说,专门为这件事情回南州,万丽吃不透,她只是希望事实不是这样。但是万丽仍然想不明白,叶楚洲为什么会看中她,就凭他们在五艺节临时办公室相处的那么一点点时间,就凭那一点点印象、那一点点了解?所以,说到底,万丽还是不能相信,当她感受到叶楚洲关注的目光时时地落在她身上时,心里不免多出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是她最不愿意去想的一个原因。叶楚洲似乎完全明白万丽的疑惑,笑道,万丽,别多想,我对你的好感肯定是有的,不瞒你说,我还没有认得你时,就有了。万丽不由笑起来,开玩笑说,梦中情人啊?叶楚洲说,差不多吧,那时候机关里的人老是议论你,我就不服,想,机关这个臭猪圈里,还能冒出一只白天鹅来?就算是瞎飞飞错了地方,也待不长的,待长了,还不被猪圈的臭猪粪给熏跑了。万丽笑道,却不知还待得够长的。叶楚洲道,是呀,不过不能再待下去了。万丽道,再待下去,就变成臭猪粪了。叶楚洲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我是认真的,对你的好感,是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的原因,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凡是优秀的女人,我都会有好感,可不止你一个。万丽说,那我相信。嘴上说得潇洒,心里却不免有一点酸意,她始终有一点误会,以为叶楚洲因为是对她有想法才会千里迢迢跑回南州来找她的,这会儿,就叶楚洲一句老实话,误会就消除了,内心的一点点自我陶醉也随之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现实。果然,叶楚洲又说,最主要的,是因为我看得上你的素质和品位。现在经商的人,多半是暴发户,基本素质不够,这一点,不仅看他们本人的行为,从他们用的女秘书、女助手也能看出来。生意场上,你就眼看着她们与对手眉目传情、喝酒调情,就靠这些,能行吗?万丽说,生意场本来就是这样嘛,不这样做不起生意来嘛。叶楚洲说,是的,这些手段是行得通的,事实上,这些人也靠这样的手段挣了不少钱,但这是没有文化的表现,也是没有文化的结果,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只能是一种短暂行为。要想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就得从根本上考虑问题,当别人还没有意识到文化背景和知识内涵的重要性的时候,我得抢先一步物色人才,你就是我物色的少数几个人才之一,也是其中唯一的女性。万丽说,你看得挺远啊。叶楚洲道,要想胜人一筹,就是要站得比别人高,看得比别人远嘛。万丽不由“扑哧”一笑。叶楚洲说,笑什么,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我要找你,请你为我工作,所以,万丽,我再跟你说一遍,希望你回去以后,认真考虑,尽快作出决定,我等你的答复。万丽毫不怀疑叶楚洲的真诚,也能感觉到叶楚洲对她的好感和重视,但叶楚洲说话,再怎么注意缓和口气,也总是带着些命令的口吻,这让万丽不能接受,甚至觉得很不受用。其实万丽也知道这就是叶楚洲说话的方式,他也从来如此,没有做大老板时,在机关里就这样说话,对下级这样说话,对上级也这样说话,对男同志这样说话,对女同志也这样说话,在他们共同工作的那一段时间,万丽就有点不习惯,但反正是短时间的相处,也就没往心上去,现在叶楚洲仍然是这样的说话方式,万丽却有点受不了了。当万丽这种想法刚一冒头时,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假如不打算跟叶楚洲走,她会在乎他的说话方式吗?难道自己的内心,已经被叶楚洲打动了,说服了,或者至少是开始动摇了?
他们从南都大酒店出来的时候,叶楚洲的车子在等着,万丽注意到,叶楚洲的车是南州的牌照。看到万丽注意了这一点,叶楚洲说,车子是我一朋友的,我回南州,他的车就归我用,但司机是我的。万丽奇道,你把司机从深圳带过来的?叶楚洲说,用惯了自己的司机,用别人的不习惯,也不自由。万丽差点说,你把司机当成了东西,用来用去的。但毕竟没有说得出口。叶楚洲替万丽开了车门,他自己就住在南都大酒店,司机是专程送万丽回家的。万丽上车后,叶楚洲又把车门拉开,说,万丽,我刚才跟你说的,只是你的全新生活的一个开头,以后,你干好了,就会有自己的公司,跟我一样,自己做老板。你别笑,在南方,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神话、童话、笑话、瞎话都会变成现实。说完,又替万丽关上车门,在车窗外向她摇手道别。
车子开出好一段,司机也一直没有说话。万丽觉得有点沉闷,忍不住问了一声,师傅贵姓。司机答:刘。万丽说,噢,刘师傅。刘师傅没有下文。口很紧,真是训练有素,不像机关里有些司机,就怕别人不知道他会说话,尤其是首长的司机,惹出麻烦来的也不少。叶楚洲自己一张大嘴,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找个司机倒是守口如瓶的人物。
万丽一回到家,孙国海就告诉她,刚才有个姓叶的人打电话来,让你到家后回个电话给他,姓叶的,谁呀?万丽说,是叶楚洲。孙国海说,噢,叶楚洲回来了?万丽说,咦,下午我不是告诉你,晚上叶楚洲请吃饭。孙国海不经意地说,噢,我倒忘了,还有谁呀?万丽随口说,还有伊豆豆嘛。说谎的时候心里不免慌了一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就不能说是叶楚洲请她一个人吃饭的。又担心伊豆豆晚上打电话找过她,还好,孙国海没有再说什么。但万丽心里却好一阵没有平静下来。想到叶楚洲还等她的电话,就拨过去,声音严严正正地说,叶总,是我,万丽。叶楚洲说,你走后,我有几个朋友过来看我,约我明天去香镜湖,我想请你一起去,肯赏光吗?万丽说,不行,我明天要上班,走不了。叶楚洲说,你不能请个假吗?万丽说,不太好说。叶楚洲笑了起来,说,那太巧了,正好你们计部长也在我这里,我已经替你请假了,要不要计部长跟你说话。万丽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电话里果然是计部长的声音,说,小万啊,我准假了,你就去吧,叶总替你请了两天假,我回头跟你们老柳说一下就行了。万丽还犹豫着,计部长又说,小万,你别把去香镜湖当做是游玩,叶总是在为南州的经济发展作贡献,你慢慢就会知道的,别犹豫了。再说了,你一年到头辛苦工作,让你轻松两天,也是应该的嘛,好了,别多想,就这么定了。万丽挂了电话,脑子里乱糟糟的,半天理不出个头绪来。孙国海过来看到她脸色有点异常,问道,叶楚洲要干什么,这么晚了打电话来,不是打扰别人休息么?万丽没好气地说,这么晚?这算什么晚,你不想想你平时都什么时候到家?孙国海见万丽发脾气,又怪到叶楚洲身上,说,有什么了不起,大老板,我看都不要看。当初还不是在机关待不下去才走的。万丽说,人家走了,就干出大事业来了,你呢?孙国海说,我?我要是下海,肯定比他干得好,干得大!万丽一口气噎住。孙国海又说,有几个钱算什么,我还不稀罕。万丽说,你不稀罕我稀罕,你有钱拿来给我,我还想替丫丫买台钢琴呢。孙国海笑了,说,嘿,女人嘛,就是头发长,眼光短,你等着,我会成功的,我会有钱的。
万丽没有心思和孙国海多说,想着明天要去香镜湖,还得在香镜湖住一晚上,瞒是瞒不过孙国海的,但如果把实话告诉他,无论他是什么态度,万丽自己也会心虚,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伊豆豆。既然今天晚上她已经“陪”着自己见了叶楚洲,干脆动员她明天一起去,一方面向孙国海有个交代,另一方面,万丽心里对叶楚洲越来越没有底数,有伊豆豆在,也许可以避免一些尴尬。
万丽电话打过去,伊豆豆已经睡下了,接了电话,还没听到万丽的声音,就气冲冲地说,你怎么又打来了?万丽说,你以为我是谁?伊豆豆这才说,是万丽啊,这么晚了,捣什么乱?万丽说,怎么,心情不好,跟小何吵架了?伊豆豆说,他出差了,不在家。万丽其实已经感觉到伊豆豆刚才那样的口气不是冲她丈夫小何发的,但此时万丽自己的事情要紧,也顾不上关心伊豆豆了。就说,伊豆豆,麻烦你个事情,明天你请个假,陪我去一趟香镜湖。伊豆豆说,去香镜湖干什么,你什么事?万丽说,你睡吧,明天早晨告诉你。伊豆豆说,你不说清楚什么事,我怎么跟你走,万一你是去走私贩毒、拐卖妇女儿童呢。万丽说,去你的,今天不方便说。伊豆豆一时间忘了自己的麻烦,兴致起来了,说,噢,有事情要瞒着孙国海啦,新动向,好现象。万丽说,你废话那么多,到底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不求你,我找别人。伊豆豆说,这种打掩护的事情,你找得着别人吗?万丽拿伊豆豆没有办法,这家伙脑子实在太灵。
第二天一大早,伊豆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孙国海接了,听出是伊豆豆,正要叫万丽接电话,伊豆豆却说,孙国海你接也一样,我和万丽一会儿要去香镜湖,住一晚上,你告诉万丽,让她在家等我,我车子过来接她,就挂了电话。孙国海告诉了万丽,就安安心心地上班去了。
伊豆豆果然叫了出租车来接万丽,一见万丽,就说,万小姐,孙国海那儿,我替你说了你说不出口的话,怎么感谢我吧?万丽确实感激伊豆豆替她解围,但嘴上却说,我感谢你干什么,自己不会说?伊豆豆道,得了吧你,你当着孙国海的面别说说出“叶楚洲”三个字,就是想到这三个字,你都会脸红心跳了,孙国海又不傻,就算他傻,再傻的男人在这方面都不傻的。万丽说,你怎么知道是叶楚洲请的,伊豆豆说,我是干什么吃的,你昨天晚上电话一来,我就猜到这一着了。万丽从伊豆豆话中听出些意思,赶紧板了脸说,伊豆豆,你别瞎想,更别瞎说啊,我跟叶楚洲没有什么啊!伊豆豆说,咦,我说你和叶楚洲有什么了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你这样子,你们孙国海能不怀疑你?万丽说,我又不做亏心事,怕他干什么?出租车司机是个快活的中年人,听她们说话,也插上来说,怎么,有第三者啦?万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你信她这张嘴!伊豆豆高兴得大笑起来。万丽等她笑够了,忽然说,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昨天晚上计部长怎么会在叶楚洲那里?他们当初不是吵了架,叶楚洲才走的吗?伊豆豆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知不知道叶楚洲这次回南州干什么来的?万丽心里一跳,说,我不知道。伊豆豆道,不知道就慢慢看吧。万丽说,你知道?伊豆豆道,你真当我是神仙呢,叶楚洲又没有找我密谈,我怎么会知道?万丽脸一红,说,你说什么呢?伊豆豆又得意地笑了,说,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万小姐的脸皮都要破了。
她们到了南都大酒店,叶楚洲已经在一楼大厅里等候了,一眼看到万丽和伊豆豆一起进来,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快,但稍纵即逝,就笑着迎上来,和伊豆豆握手。说,伊豆豆,你也来啦?伊豆豆毫不客气地道,叶总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来,也不大欢迎我来参加吧?叶楚洲笑道,伊豆豆,你还是老脾气。伊豆豆说,是呀,我哪比得上万小姐,有涵养,有风度,有——万丽说,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就烂舌头啦?伊豆豆说,叶总你看看,万丽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涵养的啊。正说笑着,叶楚洲的几个朋友也到了,一一介绍后,走出酒店大厅,发现车都已经等候在门口。万丽原以为是一辆面包车,不料都是小车,共有四辆,很威风,像个首长车队了。万丽正犹豫着,伊豆豆往停在前头的那一辆车走去,边走边回头向万丽挥手说,万丽,香镜湖见。万丽来不及地“哎”了一声,伊豆豆已经和那边车边的两个男士说笑起来,好像是多年老友了。这边叶楚洲说,请吧,万丽,伊豆豆顾她自己了,你还是上我的车吧。万丽只得上了车,心里觉得怪怪的,好像所有的人都胸有成竹,包括伊豆豆,就她自己心慌慌意乱乱,也说不清为什么。
叶楚洲车上只有叶楚洲和万丽两人。开车后,叶楚洲说,怎么了,不放心我,还带个保镖?万丽不知如何回答,刚才叶楚洲一见伊豆豆时眼睛掠过的那一丝不快,万丽和伊豆豆都能捕捉到,虽然伊豆豆表现得毫不在乎,但万丽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也再一次地感受到叶楚洲身上经常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某种颐指气使的习性。万丽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邀请伊豆豆来的,事先没有跟你说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做事情太冒昧、不懂规矩?叶楚洲道,你不是不懂规矩,你是不懂人心,或者是装作不懂。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叶楚洲的意思,是希望万丽一个人来,不希望伊豆豆夹在中间。万丽心里有些别扭,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下来。叶楚洲却笑了起来,说,万丽,你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你不懂我的心思,我是说你不懂伊豆豆的心思。万丽吃了一惊,实在不能理解叶楚洲的话。叶楚洲说,慢慢看吧,看了你就明白。这话和伊豆豆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万丽隐隐约约觉得,他们都是在做同一件事情,他们都是心中有数,只有她一个人是蒙在鼓里的。
叶楚洲拿出一份资料,交给万丽,说,你看看,这就是我们去香镜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