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班的时候,万丽发现许大姐走在她前面,但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万丽估计许大姐是有意在等着她,就加快了脚步追上去,喊了一声许大姐。但许大姐并没有表现出是在等万丽的意思,回头看到万丽,“哦”了一声,说,是小万啊,好久不见你了,到底办公室工作忙啊。万丽说,还好。许大姐说,小万,你走了之后,大家还挺想念你的。万丽估计许大姐是有什么事情找她,但许大姐不说,她也不好直接问,只能心不在焉地和许大姐打着哈哈。两人走了一段,说了说无关紧要的话题,许大姐突然道,小万,听说伊豆豆也要调办公室了,到接待处,跟金处长是吧?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万丽顿时愣住了,片刻之后,她脱口问道,谁说的?许大姐宽容地一笑,说,小万,你进步了啊,组织上的事情,确实不应该道听途说的,以文件为准嘛。不过我也是关心伊豆豆,才问你的。万丽说,我真的不知道,心里就有点打鼓,所谓的无风不起浪,伊豆豆三天两头跑到办公室来跟她套近乎,却从来没有听她谈到过这方面的事情,可见伊豆豆这个人,并不像她外表表现得那么简单,城府相当深。这么想着,又听许大姐说,小万,你的谨慎也是应该的,不过呢,既然都是妇联出来的干部,你在妇联的时候,也就数伊豆豆对你最好,你现在回过头关心伊豆豆,帮助她调动,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伊豆豆的工作能力,也是没得说,调接待处,更是顺理成章,还更能发挥她的长处。万丽想否认这个事情,但看到许大姐一脸“别瞒我了,我都知道”的表情,她觉得说什么也是多余。许大姐叹息了一声,又说,在机关工作,能力水平固然重要,但是机遇更重要啊。万丽不知道她指的谁,是说她万丽呢,还是说伊豆豆,也无法表态,只能暧昧地点了一下头。许大姐道,就说我们老戴吧,就是没有机会呀,老戴在组织部待了那么多年,好几个在他后面的副部长,有的提了正部长,有的到市委、政府工作,都进四套班子了,我们老戴,一直还是个副部长。万丽听许大姐这么一说,心里一直迷惑着的想法,突然清晰了,两根断着的线头一搭,就连上了。许大姐以为伊豆豆是万丽帮的忙要进办公室了,所以许大姐断定万丽在市委领导面前说话很管用,当然戴部长不是伊豆豆,无论市领导怎么重视万丽,戴部长的事,是轮不到万丽说话的,但至少可以从万丽这里听一点口风,探一点消息。万丽想到这里,差一点笑起来,但看到许大姐严肃的神色,她不仅笑不出来,甚至有点想哭了。她赶紧说,许大姐,您可能误会了。许大姐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唉,我们老戴,就是太书呆子气。
许大姐又往前走了,万丽跟在她身边,觉得心情好沉重。许大姐突然之间,把一种无形的却是非常沉重的压力压到了她心上,她摆脱不了。许大姐当然是明白万丽的心思的,她很快调整过来,一扫刚才的紧张和严肃,笑眯眯地拍了拍万丽的肩说,小万,你是个人才,向秘书长是伯乐。她侧过脸认真地看一看万丽,忽然压低了嗓门说,机关里前一阵都传说向秘书长可能要动位子,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但向秘书长偏偏不动,这正好证实了我听到的消息。万丽赶紧问,什么消息?许大姐说,向秘书长和平书记,先前是有渊源关系的,关系还很铁呢。万丽一颗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多了,听得许大姐说,他们曾经在一个工作组工作过。万丽因为心放下了许多,不由脱口说道,那太好了!许大姐似乎从万丽这句话中听出什么含义,意味深长地看了万丽一眼,说,小万,我以前也跟你说过这个话题,现在忍不住还想说,在机关工作,政治上的敏感,政治上的嗅觉,是最要紧的啊!这话和向秘书长说得一模一样,连口气都差不多,万丽真切地感受到了许大姐的关心,心头不由一热,说,其实在机关工作也不容易,尤其在办公室,碰到什么事情,什么工作,如果领导观点一致,还好一点,如果领导观点不一致,下面的人就比较麻烦的,起草文件也不知道听谁的。许大姐说,那当然要听一把手的。她稍一停顿,又说,小万,今天我是随便跟你聊聊的,好久不见你,还蛮想念的呢,觉得有许多话想跟你说,你说奇怪吧,有时候,还真觉得怪亲的呢。万丽说,我也是,挺想念妇联的同事的。许大姐又说,今天我们随便聊聊,东扯西拉的,你也别往心上去。万丽知道许大姐在提醒她戴部长的事情,万丽无法,只得说,许大姐,伊豆豆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许大姐的脸色在一瞬间有点发灰,但也就是在一瞬间,很快就过去了,又恢复了正常和自信,不再说敏感的话题了,把话题拉回到伊豆豆身上,说,其实,只要是组织调动,妇联的同志到哪里,我都是支持的,就像你,当时要调你进办公室,我如果坚决反对,你的调动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是不是?我也是有理由的,你是我们妇联一支笔,你走了,妇联的工作会大受影响的,我们如果强调这一点,上面也会考虑妇联实际情况的嘛。再说了,老戴一直是在组织部的,你说是不是?但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小万是个人才,放在妇联会埋没她的,出去更有发展前途嘛,哪像我,在妇联一待就是一二十年,没出息啊。万丽说,许大姐,真的要谢谢你。许大姐和万丽拉了拉手,说,不用谢。又朝她挥挥手,就走了。
许大姐的话一会儿说过去,一会儿又说回来,但万丽能够感受到的,分明只有一层意思。正是这一层意思,让万丽在以后的好长时间里,坐卧不安。按道理说,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事实上许大姐确实是有恩于她,现在许大姐对她有所求,她能怎么办呢?人微言轻的一个新来的小秘书,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许大姐怎么会认为,伊豆豆要进办公室,就一定是她的作用呢?这个伊豆豆,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话都跟她说,要调进办公室的事情,却能够如此的守口如瓶,也太凶险啦。
万丽左思右想,也没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想出来,一急之下,就找伊豆豆,先把她的事情问个清楚。伊豆豆在电话里听了万丽带着责问口气的询问,哈哈大笑起来,说,万丽啊万丽,我调办公室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嘛?怕我抢了你的风头?万丽说,我没有紧张,我只是听许大姐说了这事,觉得很突然,你都要调进来了,都没给我透一点点风声,口风好紧啊,可以进组织部了。伊豆豆仍然笑道,你想让我进组织部,别挤到办公室来是吧?我还偏不,我就认定市委办公室了,你拿我怎么办?万丽说,伊豆豆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好不好,说实在的,你来了,我还多了个说话的人,这办公室的人,一个比一个话少,闷得死人。伊豆豆说,这倒也是你的心里话,另外嘛,其实你心里也明白,我不是吃笔头子饭的人,不会去跟你抢生意,我要进,也是进到金美人那里,跟在她屁股后面忙着伺候人,永远也比不上你那么优雅,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万丽说,那你是真的要调办公室了?伊豆豆狡猾地道,那还得靠万姐在领导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呢。这个伊豆豆,永远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万丽一会儿觉得她是个让你能够掏心掏肺的亲密无间的朋友,一会儿又觉得她的内心深不可测,好像有个黑洞,深不见底,你要是朝里边看,能吓出一身冷汗来。伊豆豆见万丽不吭声了,主动出击说,怎么啦,觉得我这个人不好对付是不是?万姐哎,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有多么的复杂,有多么的阴险,有多么的无耻,我么,就是你眼中的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一个。万丽说,是呀,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你要是把我卖了,我还得替你数钱呢。伊豆豆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是你太愚蠢。万丽说,那你到底要不要调来办公室?伊豆豆说,万丽,虽然我比你早进机关不几天,但机关的事情,我可比你看得透,告诉你一条道理,凡是组织上要动一个人了,要提了,或者要挪位子了,如果八字还没见一撇,风声就传开了,这事情啊,八成成不了;如果已经考察完毕,组织决定了,风声再传开来,哪怕传得再大,哪怕反对的呼声再高,这事情也能成。所以啊,我进办公室的事情,十有八九是黄了的。万丽说,那到底是谁要调你的呢?伊豆豆说,我不如你有福气呀,你背靠的可是真正的大树,我的这棵树呢,说起来也是老资格了,但也只是她自以为是而已。万丽忽然明白过来,赶紧说,是金处长吧?伊豆豆道,金美人想让我替她打打下手,毕竟人家也一把年纪了,蹬蹬蹬奔了几十年,也累了。万丽说,这倒也是,现在的接待处,虽然金处长手下有好几个人,都不得力,金处长要是能够有你协助,倒确实是件好事情。伊豆豆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哎,万丽,许大姐跟你说我的事情,她什么意思?万丽没有把许大姐真实的意图说出来,只是含糊了一下,说,她关心你吧。伊豆豆显然不能相信,说,你不跟我说实话。万丽想了想,说,你得把许大姐的工作做好了,别到时候她硬不肯放人,也麻烦的。伊豆豆说,你提醒得好,我从今天开始,就下死劲拍!万丽笑道,难道今天以前你就没拍过?伊豆豆说,拍,天天在拍,但下的死劲还不够嘛。说着两人都笑起来,到说再见挂断电话的时候,都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万丽和伊豆豆通过电话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机关是个是非之地,伊豆豆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仅仅是金美人想要伊豆豆,整个调动的事情一步还没有跨出,都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人言可畏,万丽想定了主意:把许大姐的托付忘掉,只当没这回事。
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万丽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许大姐自从和万丽谈过以后,几乎每天下班都有意无意地守着万丽,弄得万丽很尴尬,很心虚,下班竟要偷偷摸摸,要不就早一点溜走,要不就干脆拖拖拉拉,比别人晚上半个小时。但许大姐似乎很快也就掌握了万丽的行动轨迹,无论万丽走得早还是走得晚,总能看见许大姐的身影在机关大院里候着她。许大姐虽然是候着万丽,但她永远只是在万丽前面慢慢地走,并不停下来,更不跟万丽说话。但万丽从后面看过去,许大姐无言的背影,就是一种无形的重压。在万丽心目中,许大姐一直是个有水平有分寸很自信的女干部,但这一次,许大姐显得有点沉不住气了。其实万丽也很理解许大姐的心情,组织部的正部长正要调市委当副书记,正部长的空缺到底由谁填坐,这对戴副部长来说,是最关键的时刻,也几乎是最后的时刻了,他已经错失过几次机会,这一次再错过,戴部长恐怕就难有再升迁的机会了。
万丽最后还是没有抵挡得了这种无形的压力。这天她去资料室找一份材料,经过向秘书长的办公室,门大开着,向秘书长一人在里边看文件,万丽就进去了。这天向秘书长情绪很高,也没问万丽是不是有事来找他,就和万丽东拉西扯说了许多话,后来向秘书长才注意到万丽有点心不在焉,停下来,耐心地看着万丽,等万丽把事情说出来。万丽被逼到墙上了,支支吾吾地说到许大姐,又勉勉强强地提到了戴部长。在万丽说话的过程中,向秘书长始终微微笑着,虽然万丽说得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但向秘书长却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等万丽说好了,向秘书长说,小万,想不到你也会当说客了。万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向秘书长的脸色却一下严厉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小万,你才进机关几天,你懂什么机关的规矩?万丽的脸一下子由红转白,僵在那里了。这是万丽认得向秘书长以来,头一回见向秘书长用这样的态度对她。向秘书长继续严厉地说,记住了,只有这一回,以后,你少搅和,尤其是机关人事方面的事情,没有你说话的份!向秘书长虽然严厉,但万丽明白他是出于对她的爱护,向秘书长说得对,她才进机关几天,她有什么资格搅和这些事情?这么想着,心里的一点点委屈也就消了。向秘书长批评过后,脸色也渐渐好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万丽说,这个老许,也是个老机关了,怎么作出这种事情,智商也太低了。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万丽心里还很害怕,也想跟着笑一笑,却没敢笑出来。向秘书长说,小万啊,老话说,人无欲则刚,人无欲则明,但是人哪能无欲?所以,我们要努力做到的,就是在欲望的驱使下,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人格和清醒的头脑。稍停顿一下,又补充说,这恐怕是我们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但是只要努力,我们就会离高度近一点,更近一点。万丽点着头,眼里快要涌出眼泪来,喃喃着说,向秘书长,对不起,我——向秘书长和蔼地笑了,说,小万,你还年轻,你可以犯错误,你可以犯许多错误,这件小事,算不了什么。
在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下,外向型经济在南州市的城乡迅速升温,每一级的党委政府,都把指标下到下一级,创办合资独资企业数,就是干部的工作表现,就是考察干部的标准,还与干部的工资奖金挂钩,所以一时间,村村寨寨都使出浑身解数去招商引资。港商台商,外国企业,纷纷来南州考察,人们欢欣鼓舞,只等着合资、独资企业如雨后春笋在南州的城乡蓬勃地生长。但事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外向型经济的发展碰到了一只巨大的拦路虎,那就是普遍存在的交通问题。交通问题处处都有,但南州的情况更特殊,南州是水乡,四通八达的水道很多,过去用船载人载货比较多,因此在公路建设方面,就比别的地区相对缓慢落后些了。本来水乡小船吱呀吱呀的,是一种特色,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景象,现在成了很大的负面因素。外商坐了飞机,转火车,转了火车又上汽车,这才到了乡政府,要想深入到投资办企业的第一线,说不定还得坐上突突突的机帆船走一段,经过这么七绕八转,头都晕了,时间也耗去无数,你的地再便宜,劳动力再低廉,市场再大,他也没有胃口了,打两句哈哈,就跟你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了。
恰好这段时间,市委换班子,洪书记到年龄,进了人大,新来的市委书记平剑刚似乎就是冲着这“外向型”来的,一到任,就连着召开了好几个座谈会,都是为了解南州城乡交通阻碍外向型经济发展的情况。在经过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和听取意见后,平书记提出了“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在全市范围内,发动起一场大规模的修路拓路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