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圭二回到白狼山,联队长的办公室烧得很暖和。下级军官向他报告,工程基本结束。主山洞已掏完,现在开凿的部分是发电室,计算进度还需要一个月,年后开春才能完工,开凿的山洞忽然和一个山洞打通,老天爷不知在何年何月把山给掏空。
“现在还有多少特殊工人?”吉原圭二问。
“274名。”
“全部回填!”联队长下了最狠毒的命令,也可以说执行一道来自上级的密杀令,工程完毕,实际是一期工程完毕,这些特殊工人处理掉,往下的工程由日军来做,今晚动手!方案由山本五十七确定。
“哈伊!”
联队长叫上山本五十七,一起视察一遍工程。“贝壳计划”一期工程掏开山洞,印刷机和发电室、储藏室、宿舍、警卫室……总之一个印钞厂所需的厂房--空间,二期是细活安装机器,由专门的军人来做。日军计划在一期工程竣工就地处理掉全部特殊工人--战俘,这是所谓的“回填”。他指示山本五十七:
“‘回填’的方法要认真计划好,不准跑掉一个人。”
“有三个方案,请您指示。”
吉原圭二在三个杀人方法中选择一个,枪杀,刀挑,毒死。枪杀的细节是:特殊工人集合在一起,用机枪扫射;刀挑,让士兵用刀挑,搞个杀人比赛;毒死,在食物中下毒。
“他们是战俘……搞一次比赛,鼓鼓士兵的士气。”山本五十七说,他想让士兵杀俘虏,这和杀平民百姓不同,“士兵杀他们会更买力,到底谁能打败谁,嘿嘿!”
吉原圭二想的比山本五十七周全,他最后没批准刀挑,与善良没关系。作为此地的指挥官,肩负的责任不仅妥善处理掉战俘,要继续“贝壳计划”,印刷机转动前,还有二期、三期工程等着做。干净彻底处理完特殊工人,转入下一期工程。
“毒死!”吉原圭二道。
山本五十七遵命紧锣密鼓地准备下毒,他坐上摩托车来到出山口的老爷庙,找他的老朋友刘和尚──井上勇夫。
“井上君,有一事相求啊!”
“噢,请讲。”
“我们用些白蘑菇。”
白狼山生长一种可食的白蘑菇,主要长在老爷庙一带,同时生长一种蛤蟆菇,也叫捕蝇菇。据记载,西伯利亚的通古斯人及雅库将人曾用作传统的节日食用菌。一般成人食一朵后便会产生如痴似醉的感觉,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享受。印度用它作为魔术师的药剂。在一些国家民间被作为一种安眠药物。在德国民间将此菌浸入酒中,用以治疗风湿痛。
“要哪一种?”井上勇夫问。
“当然是蛤蟆菇。”
井上勇夫备有大量的蛤蟆菇,是他亲口对山本五十七讲的,至于他弄这些毒蘑菇做什么,天知道。
“用多少?”
“给二百七十多人治病。”
“没问题。”井上勇夫问,“工程结束了?”
“第一期结束,摆一次酒宴……”山本五十七说的有些血腥味儿,“白蘑菇可是很好吃哟!”
“唔,很好吃!”井上勇夫阴冷地笑。
膫子山飘溢猪肉炖蘑菇味道,一群乌鸦在林子上空盘旋,它们大概嗅到香味儿。对整日干重体力活,吃橡子面、高粱米喝白菜汤的苦力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日军放出风来,吃完这顿最后晚宴,他们可以回家了。
吉原圭二走到悬崖边,朝下面望,见到谷底有白色的动物,问身边的山本五十七:
“那是狼吗?”
“不是,貂,雪貂。”
“它们在干什么?”
“参加盛宴。”
“噢,盛宴。”吉原圭二想到雪貂在吃什么,问,“它们会不会也中毒呢?”
山本五十七明白联队长的意思,被蘑菇毒死的人貂再吃了人肉,会不会二次中毒他不清楚,说:
“我不清楚,队长。”
274名特殊工人今晚将被弃尸这里。此前,他们研究尸体如何处理。膫子山有两个天然的大坑,两年来已被死尸填平。几个月前对死尸的处理往悬崖下的山谷抛。山本五十七亲自考察“回填”新地点,满意峭壁的高度。数丈高扔下个活物百分之百的无生存的可能,并做了一次惨无人道的实验,将两名活着的特殊工人抬着抛下悬崖,结果摔得粉身碎骨。实验的结果令日寇满意。
“你要确保不能有一个活的。”联队长担心杀人不彻底,说。
“没问题,我保证。”
“蘑菇毒死?”
“唔,即使有少数特殊体质吃了蛤蟆菇毒不死,我有预案,全部补枪。”山本五十七安排更细致,“不管中毒如何,抛下山谷前,赠送他们一颗子弹。”
“你亲自带人补枪。”吉原圭二命令道。
“哈伊!”
吃着猪狗食,干着牛马活的特殊工人终于熬到竣工,日军许诺完工放他们走。很多人不明真相,天真地想回家去。也有人看明日寇要送他们到哪里去,手无寸铁,如何反抗?陈立的战友还剩下十一人,王队长被杀害后,一个叫白府的人成为临时的头头,他悄悄说:“大家吃饭时长个心眼,装吃不要真吃,防止鬼子下毒,晚上我们想办法逃跑。”大家记住白府的话……结果也没逃出厄运。几百人在山洞一角吃饭,日军在出口处架上机枪,没吃毒蘑菇的人走出遭到机枪扫射,274名特殊工人没有一个人逃出去。抛下悬崖前,挨个补了枪。
庚辰年乙丑月丁卯日,四姑奶和富墨林在她的闺房中谈了很长时间的话,都谈了什么没人知晓。我查了万年历,这天公历1941年1月19日,距离他们原定的结婚日子阴历腊月二十六还有三天,婚礼能否如期举行决定我们的故事往下走向。
索家大院有人看见他们一起走出来,四姑奶锁门,富墨林等她锁门时直接用手扑拉掉窗户台上面的残雪,佣人们没打扫干净,一只小猫眯缝着眼睛蹲在窗户台上晒阳阳(日光浴),他来划拉雪它睁开眼睛友好地望他一眼身体未动弹,然后闭上眼睛。这是我二奶奶养的猫,还不是一只,家里有许多只,她认为一只猫有九条命。四姑奶不信这个说法,她说一个活(动)物就一条命,哪来的九条?二奶奶拿出证据:猫上房上树,你看有摔死的吗?它命大,有九条命。四姑奶拿不出太有力的根据反驳。
“有只猫。”富墨林说。
“二嫂的猫。”四姑奶说。
两人往头道院子里走,说说唠唠无异常。他们去看望我太爷,伺候他的佣人在外间,她见他们进来,起身招呼道:
“小姐。”
“阿玛怎么样?”
“挺好的,刚睡下。”
富墨林望着四姑奶,意思说不打扰老人家让他睡吧,改日再来探望。她马上理解,跟他一起走出来。
“墨林,跳猫炖好了。”三爷来找他们吃饭,说,“四妹过去一起吃,兔子头给你留着呢!”
“我不去了,墨林你去吧。”四姑奶说。
“别的(不要这样)四妹,带你饭啦!”三爷说。
“去吧,一起吃饭。”富墨林也劝道。
四姑奶无法拒绝了,跟他们往二进院走。路上三爷问:“阿玛怎么样,我还没倒出空儿看他。”
“他正睡觉,我们没看到。”四姑奶说。
三爷做的山野兔炖法很传统,跟大豆腐一起炖,再加上他的菜肴创新--放上一只大鹅,满满一大锅,足以够十几个人吃的。他说:
“喝壶酒。”
四姑奶先表态,说:“我不喝!”
“咦,这么好菜你不喝几盅?”粗心的三爷都没往四姑奶的脸上瞅,那儿老秋苦菜园子似的,凋敝而凄凉,他说,“啃兔子脑袋呀!挺烂乎。”
富墨林心里和四姑奶面目的景象无二,一个隐藏在心里,一个刻在脸上。他们可是在一起谈了半天时间,那个话题尴尬、沉重……是秋风是冰霜,园子蔬菜岂能不凋零。
“墨林,四妹不喝,你喝!”三爷拎起酒汆子(温酒工具)中的酒壶,说,“这可是老酒,”他边倒酒边说,“瞅,酒粘儿(陈酒拉丝)!”没听到赞扬声,奇怪地望眼四姑奶,才发现什么,说,“四妹今天咋地啦,冰葡萄似的,冷冷落落。”
四姑奶头侧向一边,回避三哥目光的追问。
“墨林,叽咕(争吵)啦?”三爷问。
“没有。”
“那四妹掉小脸子(耍脾气)?”
四姑奶转过头来,说:“没有三哥,我不大舒坦。”
“哪儿不得劲儿抓紧瞧瞧,眼看到正日子,别耽误大事儿。”三爷说,端杯跟富墨林撞了一下,说,“墨林的新衣服我给买了,四妹你跟他上街挑选,我怕他给我省钱挑贱的买。”
本来让人感到温暖的话,四姑奶却像遇到一股刀子一样的风,割划心啊!假如没出那件事……世上从来没有假如。已经跟他讲明:不能嫁给你!此桩婚姻结束,婚礼日子、新郎什么的都不存在,还买什么衣服啊!三哥当然不知道实情,对不对他说,怎么说,他们没去想。家人还有人要问,总要有个明确交代。不说实情,令人信服的理由一时还很难寻找。
“听见没,四妹,你带墨林上街买衣服。”三爷说。
“嗯!”四姑奶只好答应,声音很小。
三人吃饭两人心思不在饭上,草草结束。三爷塞给四姑奶一叠为富墨林买衣服的钱,再三叮咛挑贵的衣服买。走到院子里,身边没人,四姑奶把钱揣到他的兜里,什么也没说。
“尼莽吉,这不行。”他说。
“没办法。”她无奈道。
“好模样儿(平白无故)的,不结婚了……”
四姑奶扬起脸对着他,问:“你想让我对大家说出那件事?”
“不,我不是那意思。总得要有一个交代吧。”
“没什么交代的,不结婚啦!”四姑奶说完朝自己的闺房走去,富墨林跟过去,想做最后的劝说,被她拒绝,“你别跟我来了,走吧!”
“想跟你唠唠。”
“唠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的事儿结束了。”
“可是,对大家总得说个理由啊!”他说。
四姑奶说理由她找她讲,你别管了。然后跑走,进她的屋砰地关上门。他茫然地望着她的窗户,窗台上空荡荡,那只猫早已不在,因那儿再也没有太阳光。
回大戏院去!他想快快离开索家大院,这一天里的事情发生太突然,回到住处好好想想,往下怎么办?在大院的门口,当家的我爷抄着袖,跺着脚,他在雪地里站了半天,在等富墨林走过来。
“大哥。”
“我等你,到屋里说话。”
富墨林跟他进屋。出事后还没见到索家最权力人物,尼莽吉说家人只三人知道吉原圭二强暴自己的事,大哥,大嫂。他问大哥大嫂的态度,她说你自己去问。还没来得及问,正好找他。
“你都知道了,墨林?”爷爷问。
“嗯。”
“四妹亲口对你说的?”
“是!”
爷爷观察对方的表情,问:“四妹怎么说。”
“不论我怎么劝,她铁心不嫁我。”富墨林说,“我想再劝劝她,飞来的横祸啊,这事怎么能怨她呢!”
“墨林你这样说我心落体儿(踏实)了……”爷爷说了番感激富墨林的话,表示他跟他一起再劝说四姑奶,最后恨然道,“该死的小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