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造化了一切,自然也造就着作家。汤世杰长期生活、工作在云南的高原山间,所以他的小说创作就十分自然地受着这个环境的影响,更多地与高原、与山谷、与生活于这特定环境里的人物结合在一起。小说家李国文赞扬汤世杰的中篇小说《高原的太阳》是唱给“山和人的诗”,当属洞悉之见。汤世杰写小说后于写诗,他的诗我缺少了解,但他的小说却使我产生兴趣。也许正因为起步较晚,因之,汤世杰就需寻求自己切入小说创作的角度。令人欣喜的是,在他那像山一样坚强性格和像山一样沉默追求精神的催促下,他到底创造出了也如同山一样浑厚坚实的小说。
他的中篇小说集收入了他的《高原的太阳》、《沙窝》、《山海无喧嚣》和《魔洞》四部中篇。书名虽以《魔洞》冠之,可我更喜欢前面的三部小说。《魔洞》在写法上有新创意,写人的复杂性格和心理亦不无特点,但它毕竟是作家为实现自己主观构想及风格碑石而留下的缺少鲜活生命力的文字符号。在这部作品中,作家的刻意之功显见。同时,也表露着汤世杰因追求新途而对自己的创作信念与方法的某些动摇。我不太能接受《魔洞》这样的小说。我甚至也不敢想,汤世杰若是放弃了他所熟悉的山和人而走向《魔洞》这样试图以写法显胜的创作之途,他的小说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状态。
《高原的太阳》等几篇小说在一种纯朴的纪实性描写中表现着那些远离都市的山间生活人物。在这些作品中,作家的表现似乎都是不太经意的,许多的描写类同娓娓的述说。然而,正是在这不经意的述说中,汤世杰创造出了真实但又潜隐着许多悲喜冲突的现实生活环境与人物,把实在的生活上升到艺术的领域,使之更加易于启迪和感染人。汤世杰这些小说对小说创作的贡献或许还不易评估,我也不想对此过于认真。但我却十分器重他为读者提供的这些很有特点的生活画面和人物,也正是因为这些的存在,汤世杰的小说才显得有特色,显得富足与充实。一旦失去了这些,他小说的艺术性也会随之变得轻微的。
《高原的太阳》
《高原的太阳》不是前两年流行起来的那种情节小说,也不是那种过多强调理性思索的小说。它十分生活化,但意蕴和感染人的力量却毫不微弱。对这样的作品作出分析和理解,需要仔细的体会与感受才可能实现。
感受了五年都市文明的铁道学院铁道工程系毕业生保明,怀着急切喜悦的心情返归山乡故里。可是,在临近到家的列车上,偶然听到几位青年工人对爹爹保玉山和巧巧妈关系的议论和对他的情人巧巧的嬉弄话语,他的兴致一下子被破坏掉了,不安和困惑、痛苦和迷茫一下子缠住了他,使他在文明与愚昧的夹击、理性与感情的冲突中经受着社会与人生的考验。保明自小失去了母亲,爹爹保玉山多年艰辛,茹辛含苦把他抚养成人。在他遭到不幸的那些岁月里,失去了丈夫、又是保明妈妈儿时伙伴姐妹的巧巧妈和巧巧,也都曾把许多的关怀与温馨投给保明一家。他们两家这种历史的、现实的、乃至未来的(保明与巧巧已相爱有年)感情联系是充满了善意深情动人的故事。然而,不管他们多么亲近,一道无形的传统道德和山里人习惯了的世俗观念横阻在他们之间。面对这沉重的锁链和顽固的观念,保玉山和巧巧妈二位当事人自然未能逾越,即是经受了文明洗礼的保明似乎也未能完全超脱。在听到爹爹与巧巧妈有不正当关系传言的时候,保明一下子震惊了,那种还未完全褪尽的传统思想立即抓住了他,使他既不能冷静的对待,也不能对爹爹和巧巧妈的关系作出适当的理解,而是希望这是一种讹传,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在内心深处,保明未必不希望爹爹与巧巧妈有个好的结合。但是,对母亲的感情和传统观念的影响,竟也使他在外在的行动上站在了反对者的立场上。在对老人的理解和对旧俗的抗击方面,他甚至不及一直生活在山乡、文化水平低下的巧巧。保明的苦恼和矛盾比较深刻地表现了一个现实人的心态和困惑。汤世杰小说的特点在于,他没有舍弃生活里的真实存在情形来为自己的理想和人物设计一个看似合理的言语和行动,从而使文明的得来过分容易,同时也使阴暗的退缩变得十分轻易。这种表现与描写初看似乎缺少淋漓的批判和倡导,然而,承认与指出现实生活里文明与愚昧、守旧与革新冲突的激烈艰巨也许是更深沉地对生活的反映。轻易地对生活作出判断和解释也许是不很困难的。但是,社会生活的存在往往并不依人们善良的愿望和主观的评价就可以迅速改变。
《高原的太阳》中最令人感到悲凄和沉重的还不是保明身上那点文明成分在传统守旧力量面前表现得软弱,而是保玉山与巧巧妈这两位当事人对自己前途、感情所采取的态度和行为。这两位苦命的人儿一位是多年独居的鳏夫,一位是丧失丈夫多年的寡妇。多少年来,他们曾有不少相互帮扶的行为,在各自的内心深处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相互召唤的愿望。然而,他们把自己的心灵和情感闭锁着,在压抑中漫度着各自的人生。可惜,就是这样的局面也不能维持,有关他们关系的风言风语四散传开,直到引起上级领导机关的调查盘问。无端的怀疑自然会使人愤怒和苦恼,但二位当事者怨愤的似乎不是相互间温情的破坏,而是对自己声誉的玷污。在保玉山被召到外地接受询问的临行前,巧巧妈抱病来到车站,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想了一夜,要来送你。我晓得,你这次去,不会像巧巧爹那年一样了。世道好了,不会冤枉好人,不会……。”“你不去,人家还以为你心虚咧!”读到这些发自人物内心的话语,我的心中感到非常难过。难过的倒不是真以为他们二人有什么说不淸的关系,而是他们为了维护所谓“正派”、“洁净”的声名,竟对自我内心的深情毫不顾惜!他们完全可以不心虚地驳斥那些恶意的传言,但也完全可以毫不心虚地承认相互间的感情存在。现在这样的举动看似正义凛然,其实是在挖自己的心头肉去堵人家的嘴。别人的嘴也许因此可以堵住,但自己心头的创伤将以何法平复?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越过那道看不见的墙。然而,感情的沟通是多高多厚的墙也隔断不了的。二位当事人的悲哀不仅在于遭到他人的诬陷,还在于他们对自己感情的排拒和丢弃。
汤世杰自然不等同于保明,可若是脱离开近乎于直接的感受与体会,我不相信汤世杰能写出这许多血泪文字来。小说中有关保明妈不幸失足桥下摔死的描写,保明爹的孤独感和烧烤菜的情形,保明夜间随爹去巡道然后到妈妈坟前的倾诉等,字里行间都充溢着诚挚的情感,读来令人心颤。或许汤世杰囿于多种感情交织的矛盾未能使自己的描写更自觉一些,然而,对于生活的接近却使他的小说更富有现实性和真实性。在不少人热心于编织离奇古怪的情节小说或过分地推崇理性描述的时候,汤世杰把目光投向对生活的、对现实的人的关注,这使我们看到他对生活的负责和对人的真诚与爱心。
《高原的太阳》自然还未达到完全的艺术化,但它却少有那种明显人工刻意求成的痕迹。在其结构和人物设计塑造方面,都相当生活化。作家是在无意写出几种人物的时候写活了保玉山、巧巧妈这两个人物的。这样的形象或许还够不上典型化的程度,但他们自身的特性却相当突出,读后叫人不易淡忘。小说中多次写到古老的“孔雀杉”,这显然是个象征的对象物。可我总以为有关它的存在和描写有游离于小说内容的感觉,它的身上透着作家斧凿的印痕,表现着作家渴求艺术而还未走到较成熟阶段的粗糙幼稚之态。我不喜欢这些描写。其实,“孔雀杉”的象征作用是不及于它对作品内质的化解作用的。从一定的角度上说,我把它视为“蛇足”。
《沙窝》
《沙窝》几乎谈不上什么情节,人物也只有三个,但读来还挺有味道。
在偏僻静寂的金沙江的一个河湾,一位名叫靳星雄的青年被分配到这里的水泵站工作。每天他除了按时推上电闸抽水供给远处的工区外,别无它事。这里吃不上新鲜蔬菜、喝不上冰镇汽水,要接受40度强热的暴晒和狡诈蚊虫的叮咬,这一切他都可以忍受。唯使他不能忍受和战胜的是寂寞、孤独。他有些文化,热望把这简单的工作变成自动装置。可工长坚决不同意,说是没有资金。另外也因为,自动化了,他这个人往哪里安排?青年为孤独的环境苦恼,
为积极的努力得不到支持喟叹。谁知就在这时,工长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