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还是偷着郁闷了。90年代初我在伦敦老城,我心里热热的老想到上海。伦敦一位女士说,她也是。她去上海就流泪,因为觉得很像伦敦。过去的淮海路,矮的房,窄的路,时不时地从一家家店里飘出奶油的香味。有的店里现场制作鲜肉月饼,喷香着叫路人不能不买。或者是哪个弄堂口总在卖素鸡素鸭素火腿。我不知道现在还能到什么地方才能吃到原先淮海路上的掼奶油?尤其淮海路的襄阳路口到茂名路口,有点欧式而非常上海。我在淮海路上走,心里涌涌着上海感觉。马路这边是老底子的上海就有的红房子西餐厅,马路那边是老底子淮海路没有的世界顶级名牌阿玛尼。老底子有没有都一样,都在矮房子里就好,就有老底子亦欧洲亦本帮的感觉。但是,立刻,又一幢大楼出现了。形象地诠释着煞风景三个字。
我想起了加拿大的如上克。建筑是深色调的。魁北克接纳了麦当劳,条件是把麦当劳的红黄色,改成墨绿色。
舶匕克胜利了,改变了麦当劳。麦当劳胜利了,占领了魁北克。海的上海,原本在淮海路。现在么,在,在宾馆商品部柜台后那位见我就说日语的服务小姐的嘴里把你当成外国人,再把你当成上海人。
非常海纳。在上海注册的店名公司名,或许点击率极高的是一个海字。海上-楼、海上阿叔酒家、海上海楼盘。
当然,上海人恋上海。于是有石库门酒,有屋里厢老酒。其实石库门房,大都是窄陡的楼梯,暗暗的房子。小弄堂上边晾着72家房客的衣被,在弄堂里走的时候,头上时不时有水滴光顾。夏夜在小马路上放只竹椅露天而卧,或在路灯下打牌熬过炎热长夜。于是很多石库门要拆,石库门里的人要迁往周边郊区。听出租司机讲,外地发了财的人,想发财的人,都到上海城里厢,石库门里的人,搬迁到城外头郊区。现在要想学本地闲话学上海话,就要到上海郊区学。
有石库门里的人对我说,拆迁对于他家,是千年等一回。几代人住石库门,到现在才可以靠拆迁住新房。又说他好像是捡到了一只钱包。
不能不佩〕海人的精细。12月的一天,在出租车里,听到天气预报。南京路,淮海路,徐家。我想起外地人至今笑话上海人的,是当年只有上海有半两粮票。我记得半两,那可以买一个半两的点心。半两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对?没有精细就没有高科技。如果精细而不自私而善待厚待他人!
带妈妈游上海,不过四五天。临走前,让妈妈再去看看外白渡桥。外白渡桥,是拍上海的影视里几乎都要来回出现的。桥头有块石碑,建于1907年。现在是2007年底,以后桥要移走,桥下要建隊道,再把整修后的桥摆在老地方。我在外白渡桥建成一百周年,又尚未被挪动的2007年底,再看一眼这座太有故事的桥。我想起黄晓明主演的《新上海滩》。2007年底的上海,到处在拆,在建,再过3年,又是一个新上海滩了。
上海的窄马路有两种,一种是老早就应该拆迁了,一种是至今身价百倍了。康平路一带,法国梧桐掩映下的低矮的花园洋房,据说有好几十条如此的窄马路是不让拓宽的。要感觉老上海或许可以去领略一下这两种窄马路。
北京人把我当上海人,上海人把我当北京人。不过我或许永远成不了老北京,但永远不可能不是老上海。
我在一个老上海无人不知的大商厦一楼复一楼地下到一楼,忽然想轻装一下,问近处一个柜台的服务员:谢谢侬洗手间在哪里?上海话里这样讲的谢谢侬,大体类似英语里问话前的犹靴,都是一种礼貌。柜台里那位小姐,一无表情,只稍抬起右前臂,右手掌往上一甩,完了。我紧急启动解密这种叫人猝不及防的手语的软件。问:是在二楼?那手语小姐突地把头直杵向我,狠命一点头,扯大嗓子喊:嗳!这个嗳,是上海话里的是的意思。只是她那一点头,我感觉中好像是一把榔头往下一敲,敲出一声嗳!直敲得我头一下晕了,又好像被她喷出的一股气浪一下冲到商厦门外。
我一-也不想在这个商厦多待了。
商厦有的是来客,我来不来对商厦无所谓。外地人常常觉得有些上海人有点自私。当然,私有私家越来越受物权法受法律保护,这是社会很大的进步。曾经听过一个上海人笑话另一个上海人:侬自家的事体管不好还去管人家的事体?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这社会就做好了。不过,对自己之外的人或事,关心一下帮助一下,其实利人也利己。鬌如那位手语小姐,要是能笑盈盈地告诉洗手间在二楼,我会高兴地说谢谢侬噢!那么她也高兴。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王菲唱响的这句歌词,其实是和谐社会是发达社会的一个己。多么希望,什么时候,大家一讲起上海人,就想起上海人的一个爱好:助人。我在美国,随时可能会有一位不认识的美国人对我这个独自行走的中国人说沃尔玛超市员工的工作服上更是写着显眼的。
需要我帮助吗?我并不需要帮助,但这一句话,就给我注入了一股热力。好像喝了一杯热巧克力。
14点28分,警报长鸣长安街中间空无一人,长安街两边杳无人声。警报声声。
有的心,像闪烁的星星,送到大苦大难的灾区,把所有的泪,像生命盐水,投向大难大苦的灾民。三她笛声收住,也收回了我们的灵和魂,于是看到那无人走动的长安街,竟如清扫过冲酣净。所有的所有的尘世俗事,无影无痕。
今天人们的衣着,也那么简明。一如今天的报纸今天的网页,一如黑白照片黑白电影。只有一个骑在爸爸脖社的小女孩,穿着淡红的衣裙。人们喊一声中国加油!她又一次高扬手。这黑白世界里的一朵淡红,绽开了生命的火种。中国一-油!呼僻像滚动,聚起了越来越多高举的手。-个穿牛仔裤海魂衫的女孩,一声中国的呼喊,
又聚集起一圄圏高高挥动的手
加油!加油!一个背耐克包的青年,一中国!向着前后左右,他像一个旋转的舞台,-起不息的高呼:加油!我泪眼矇昽中,清楚地看到这个舞台热泪横流!国难当头,豪气当歌!
又一个骑在肩上的小男孩,举着一朵小白花,喊着加油!加油!在手臂森林上方的这朵小白花,用稚嫩咩高举的这朵小白花,那是今天广场上的一颗纯净的心,每一个人的纯净的心。没有想到在芜-繁的现今世界,竞然有这么一派纯净!越的人,是青年,是草根都可爱的人。
祖国母亲的身体,有一处被震裂了,在7天前的14点28分。
震碎了骨头也连着筋!
脚心脚鄉连着心!
我用捂捂住满脸泪痕,
忽然感觉有人在与我对话,用他的手心。
他苍白瘦削的趴,
有一副眼镜
眼镜后有一对充满关切充满深情的眼睛。
他一手拍我的肩,
-手举着一枝白花颔首向我,
我已说不出话来,
只能用眼神用点头,
和他相互扶持。
我知道我们都是同胞兄弟。
广场上所有的所有的人都是兄弟。
刹那间我觉得这世界这么美丽!
在重震之后,之后,
在天安门,在半旗下,
重塑一个美丽新世纪!
2008年19日的14点28分之后,
三十多年前,1976年1月,
这里是同样的纯净,同样的黑白电影。
世界美丽的地方,在中国。
现在是一圏一圈,一浪一浪的胃。那时的世道是倒行,现在的社会是顺应是发展。三十年的改革开放,兑现了半个多世纪前天安门城楼的那句话: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又想起广场边上的老外,一边学中文一边等着默哀。今年春晚那首《中国话》:各种颜色的皮肤各种颜色的头发嘴里念的说的开始流行中国话。2008,见证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全世说雜,
现在的中国人深爱这个国家,这样样地深爱这个国家!国歌又响起来了: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个高唱国歌的青年,他的丁写着:阳光在风雨后。
整个天安门广场,-一个巨大的方阵。万众一心,万众一心,前进,前进,前进!
是什么时候,一圏圏高唱国歌的人们,变换了队形。
走在前边的人,举着一面国旗,没只有旗帜本来都是平民,本来都是抒发爱国激情,贿。
喊着口号,举着相机手1、更絲着一颗颗燃烧的心,中国心!
如果说,在长鸣的警报声中,时间定格,历史停摆,只刻录下山山水水的默哀。那么,广场的游行队伍,在低垂的红旗下,是高扬的精神。是不尽的人流呵,是不竭的呼声!请看今日之天下,可有这样的团结一心?请看今日之中国,就有这样英勇的人民!是今天中国的生命迹象!-是今天中国的生命奇迹!游行队伍,还在中国!
还在加油!还在鼓掌,还在高呼。中国不败,中国不哭!
爱你爱到星期八
宁波慈溪人讲的普通话,那是普通的北京人听不懂的,他们自称是塑料普通话--像硬塑料那样又什么花色什么颜色都有。
不过慈溪市政府行政中心大楼,不塑料不花哨,阔大而开放,长驱直入一无阻挡,令人心旷神怡满目舒朗。后来才知道,这是正门,他们叫做礼仪口,供来客走的。政府工作人员一律走后门。后门就简单而没有前门的气派。好像大户人家的房子,后面是仆人出入的通道。政府人员是公仆,一律走后门。
我走出电梯的时候,旁人对我说,刚才在电梯里的那个人是慈溪的副市长,是美国班的。我问什么美国班?答说美国班已经办了三年了,慈溪的一些干部去美国留学,还有一个德国班。说慈溪的老板全球跑,政府干部不出去留学怎么为他们服务?
慈溪的老板全球跑,全球的汽车慈溪跑。我曾经想弄清这个县级市慈溪到底跑着多少宝马、多少奔驰多少进口车。后来想,不会有准确数字的--等这本书写完,天知道又增加了多少宝马?
慈溪的老板不是都往全球跑,也有很多老板往民国跑,往明清跑。
宁波慈溪的中华古旧家具城,是国内最大的古旧家具和家居的集散地。走进每一个店面,都好像走进了明清。一家“永淦古玩”,十万平米的库藏,还在建一幢6层大楼来存放“明清”。
我用眼睛把玩这古旧的世界,却常常从“明清”后边传来英语--这里也是爱好中国文化的老外们的集散地。天天出口几个集装箱,“永淦”的“明清”遍及一百来个国家,甚至巴林、洪都拉斯这样人口很少的国家。
当然,“明清”是一种泛指。包括仿制的,包括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大堆用得歪歪咧咧的旧木洗先板,叫我一下走进了六七十年代。现在的孩子一定会问:洗衣服为什么不用洗衣机要用这东西?
望着这成千成万的洗衣板,想到多少多少中国人,曾经在这样的洗衣板上搓洗他们的苦难!
这洗衣板也有人买?
老板说,老外们几千块、几万块地买。
买去做什么?
老板说,老外在上边画上画,挂在家里做摆设。
一块破旧洗衣板,都能出国,出口,全球走。一个10来年前什么也不什么的慈溪,现在有了35个亿的年财政收入。
慈溪人能把破旧洗衣板都变成宝,讲着塑料普通话的慈溪人更是宝。我想起一句手机短信:“爱你爱到星期八”。改革开放的时代,叫人爱你爱到星期八!
我问“永淦”老板,英文能懂吗?他用他的塑料普通话说:“OK57能听懂。”这里的“57”,是和简谱“5”“7”谐音的宁波话,意思是“什么”,就是:OK什么的能听懂。
流行歌坛有各种形式的自由组合。塑料普通话更是一种自由组合--英语和宁波话和普通话。OK57能听懂,开放年代天地大。OK,爱你爱到星期八。
一会儿几个想法
或许,人在书店最容易感受时代。书店里像热带雨林般一下生长起那么繁多的实用设计的书,封面设计、广告设计、招贴设计、名片设计、卡片设计、十新概念等等。真觉得这个年代多么发展又多么快餐。我和书们寒暄或歡才谈,我拿起《另类卡片》,想着自己如何做一些另类卡片和图书装帧。设计一旦变成实用,就令人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本来是个贬义词,但是今天的流行语,自己来做、简直是中文盡蠢欲动的英文版。中外的古人,醬如文艺复兴时期的达芬奇,可能同时是艺术家、科学家、军事家。但社会越是数字化、信息化,越是好像一个现代化的传送带,而个人就像传送带上的一个个部件,各自只做分工越来越精细的工作。然后,终于,人的潜能在现代的层面上开始觉醒。嗅觉灵敏的书们蜂拥而来,很实用很缤纷很撩人。
做书的人总想给人一喜,读者或许更多地感到的是惊奇。走到书店的英语书类,尽管不一定需要,偏偏又一定要看看,至少书名要浏览一遍的。因为觉得出奇,觉得意外,觉得好玩,觉得吸引。快餐英语、魔术句型、爱情对白、公关专用。未必我就相信封面上写的几分钟学会英语一类的充满想象力的广告语,但我倒想知道怎么就能证明几分钟能学会英语?总之最后总是证明,书们比我聪明一我总是又拿上三两本英语书。虽然放在家里或许又只是多了几个白头宫女。
好像,现代化应该把人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但事实是,越是现代化-是忙得不行。这是与搬砖头在不同层面上的忙碌。美国有部经久不衰的电视连续剧叫《欲望城市》,社会越是城市化,欲望也越是庞大。这个欲,首先是想更多地求知的欲,是调动潜能的欲,是想更多地,更多认识世界也认识自己的欲。如果说上个世纪的下叶我还读一些文学作品,那么,21世纪初,我是更喜欢读非文学的作品。这里所以信手用。是因为忽然想起了非小说这个词。非小说的概念是很宽泛的,故事有真实性,又是小说化了的。如今我说非文学,就更宽泛。是文学之外的大千世界,但又与文学有血缘关系的。
譬如音乐舞蹈类的书。所有的文学艺术,都是姐妹艺术,都是互通互助的。每去书店,音乐舞蹈类的书籍,是我当然要去造访的。20世纪90年代,1993年,我在伦敦看音乐剧《悲惨世界》,激动得不行。就希望把这么好的剧目搬到中国来。我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找谁。我的母校是上海戏剧学院。对了,给当时的上海戏剧学院院长余秋雨写信,希望他能操办此事。我常常头脑一热做出一些可笑的事情。后来才明白,引进音乐剧的想法,我超前了一个世纪。我给余秋雨院长写信后,事隔一个世纪,21世纪初,国外最优秀的音乐剧才走!海大剧院,走进人大会堂。对音乐舞蹈的喜爱,因为我拓展出一片一片充满了乐感和韵律的天空。我买《西方色蕾史纲》,尤其买各种中英对照的名曲,即使只有时间翻翻。把色蕾、名曲抱回家,就觉得是自己拥有的。
若是在海外的书店,最叫我欲罢不能的是童话书。因为装帧、插图的奇想和童趣。还有《芭比娃娃博览会》一类的书,也是当然要拥有的。不过我真没有想到,后来,我自己也做起娃娃,我做的娃娃也可以开博览会了。
还有建筑类、服装类的书,我是都不肯落下的。面5?矛法国的尼古拉德拉米西的服装书,我想起飢撒大帝的话: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胜利了。而我是:我来了,我看见了,我买下了。其实我没有时间读一本本的书。我忙着读WTO以的速度增长的生活这本大书,读每天一尺多厚的报纸。我抱着一摞五花八门的书去付款的时候,自己觉得好笑。我想,如果把这些书当众一放,来个智力测验:猜猜看,买书的人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