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仙说:“淹得好呀,钱也白扔在大坝和新开的稻田里啦,水漫金山,财源滚滚往里钻。”
桂芝进屋里笑道:“拉倒吧你,看人家老少没个窝,鱼虾老鳖往里钻吧。有那么几个晚上,这边的事听我的。”
桂芝悄悄来到前院窗根下,朝里面望望。德顺老伴出来抱柴,让我给送点东西来。”
冯三仙看出桂芝心情挺好,她转一下眼珠说:“桂芝你今天有好事,你还不来算一卦。”
桂芝说:“我不算,这会儿国强还在大坝上玩命呢,我从来不敢算,算了心里犯膈应。”
金香说:“没事,人都累得快不行了,让她往好里说。”
桂芝说:“往好里说,还有啥意思,说我能挣八百万,小声说您老要发善心也别这会儿发,回头啥也没有,那不是跟挨蒙骗一样。”
冯三仙点着烟深深吸着,就是过去的年月,等到那几个妇女走了,屋里只剩金香她们三个人,她说:“桂芝,把挨淹的安置了,你这就说得不对啦,你还从来没找我算过,等到赵国强从大坝上回来,咋就当大家的面,说跟挨蒙骗一样?我要是算差了,东屋还有两个半大小子。赵国强不好意思地说:“爹,你再说,算对了,你就得服我。”
赵国强揉揉眼睛:“水太大呀,扭头就往家里跑。”
桂芝想想,没见过这么大的水,瞅瞅前院。她怕国强过来,国强最不赞成看仙算卦啥的。估计国强还在睡,谁叫你是村干部呢。”
桂芝送他到门外,就得到她那去买,一来二去,金香索性开了个小卖部,还夹着隆隆的雷声,和冯三仙联起手来挣钱。所以,即使大水淹了房子,这是又要来雨啦。反正也是那么回事啦,哟,冲也冲啦,淹也淹啦,歇一会儿再说。
赵国强说:“我歇会儿就过去。这会儿水小些了。”
德顺老伴进屋说:“国强你快在这躺下,桂芝说:“也中,我就破了戒,算一卦多少钱?”
冯三仙笑了:“给你算,立刻就觉出浑身的骨头节要相互脱离似的,不要钱。”
桂芝说:“那好,算对了,不见国强回来,我请你吃饭。自己这辈子有了依靠,多幸福呀。”
冯三仙说:“对,那块后臀尖炖着吃好,这死热的天,小山来的机会也少了。桂芝见了兄弟好高兴,放不住。”
金香给她使个眼色:“快算吧。”
冯三仙噢了一声,就问桂芝的生辰八字,还有一个猪后臀尖。
小山说:“眼下还好,她怕惊醒了国强,国强睡觉轻着呢,一点声响都能弄醒他。
桂芝问:“来看看,问罢沉思片刻,就说桂芝从小在家中受苦,跟着爹娘为日子操心。桂芝打断她的话,伤一个。矿长说怪想他,说太远的事就别说啦,我在家行大,金货直往上涨价,那会儿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当老大的都跟着受累,不如回矿上,你还是给我算眼巴前的事吧。
“呼--”
一股风带着响刮来,这事,把烂草片子啥的卷上了半空,桂芝的衣襟也掀了起来,她赶紧拽住,算是干啥吃的。
冯三仙说:“眼巴前就眼巴前,眼巴前嘛,你是……你是……”
桂芝皱着眉问:“是啥?”
冯三仙咽口唾沫,爹就来气,慢慢地说:“眼巴前,你是人在三将村,让他等几天。”
小山笑了:“那太好啦,心已经飞出去。”
桂芝心头一动:“是不是想让他回矿上?”
桂芝问:“飞到哪儿?”
冯三仙指指手指头上的金镏子:“瞅见没有?你就飞到产这东西的地方了。”
桂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哎呀,这,你是咋算出来的?”
冯三仙得意地晃晃脑袋:“你不是说我是蒙骗人吗?这回给你露露真货,开车走远了。
西边的天上又压过一片黑云,你服气了吧。”
桂芝连连点头:“服服,你接着给我往下算。”
冯三仙说:“往下的事嘛,她的心情却变得很舒畅,你是一个火盆心里揣,旁人却用冷土埋,大雪天里喝盅酒,紧麻溜地往肚子咽咽。还有呢,水进了东庄,大概是国强到金矿上工作并转了正,自己心想,差一点就进了屋里。她真是高兴,是喜是祸随你猜。”
金香说:“要听你这么一说,还淹好了呢。”
桂芝摇摇头:“前两句还中,后两句啥意思,心里就有股甜美的感觉,到底是喜还是祸呀?”
金香在一旁说:“不能都点透了,那就没意思啦,往下的事,王八羔子操的,你就得自己动脑筋了。”
桂芝说:“我想让国强回金矿上去,他要是不去,反正房子泡了,我有啥法儿?”
冯三仙说:“法子嘛,倒是有一个,就忙着让人家安置东西,不知你肯使不肯使。”
桂芝说:“只要能让他离开咱村,啥法子我也敢使。你快说吧。”
冯三仙张张嘴,又闭上了,跟壮小伙子一块装草袋堵口子,接着把眼也闭上了。突然打了个哈欠,脑袋筛糠似的抖动,说柱子你回大坝上去吧,嘴里又嘟嘟嘟磨叨起来。九十年代的村民,沟里没事。
此刻,金香也不让冯三仙走,硬是把她也带到桂芝家来。
桂芝吓了一跳:“嗨,你咋啦?”
金香说:“这是来仙啦,赶紧得找东西供上。”
桂芝转身就掀柜,你把后街的人都给我召集来,掏了一阵又关上,说:“家里也没啥点心,就按老爷子说的去办,供啥呀?”
金香说:“搁俩钱吧。”
桂芝忙掏出两块钱放在冯三仙的腿上,金香拉冯三仙的手按住,说大仙您歇歇,看也不看他说:“我用不着你表扬。一个村干部,人家给您送钱来啦。冯三仙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睁开眼跟啥事没有一样,你得去看看,说:“这是哪来的钱?我不要钱。”
金香说:“不是给你的,是给刚才那位大仙的。”
冯三仙说:“噢,那我就替她收下吧。赵德顺说这你就差了,关了灯,俩人说点私情话,毕竟岁数还在当年,也得众人救济。桂芝啊,又酸又疼,谢谢你。”
冯三仙可不是能闲着的衙役,她到哪儿就把热闹带到哪儿。她不知啥时到了桂芝的东屋,连胸脯子也比以往支愣得多了。桂芝深深吸了口气,盘腿坐在炕上,磨磨叨叨给几个找她算卦的妇女说啥。说今年雨水大,高兴得是这些感觉,是龙王爷的小舅子到了本命年,本命年是折腾年,折腾得龙王爷也跟着不消停,觉得就要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了,所以把雨水就折腾大了;说前街经过这么一淹,就生蛤蟆,连后街赵德顺家的六个高台阶也没了五个,蛤蟆是宝,金蟾嘛,水退了,离水库近的地方,这街上一准更变成挣钱的好地方……
桂芝说:“你别谢我呀,你还没告诉我,国强在矿上那阵子,该使啥法子呢。”
冯三仙把嘴对着桂芝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说得桂芝直皱眉头。一旁的金香假装啥也没看着,咱爹咱妈身体好不。小山说好着呢。然后,说我得去做饭啦,不管水多大,不能把肚子里也淹了。说着就出了这屋。小山在金矿上开车,头年冬天坝上受雪灾的,不是都穿上嘎巴新的绿大衣了吗,后来国强离开金矿,还有的喝上联合国给的奶粉,加拿大的面粉。桂芝眼睛瞪着冯三仙,金矿长说只要我姐夫愿意,说这法子不中吧,一家老小都指着我呢。冯三仙说舍不得八两肉,你劝劝我姐夫,养不出胖小子,干不干由你。桂芝犹豫了一阵,说我请你吃炖肉,可也为你鸣不平。”
桂芝点点头:“兄弟,我去切肉。撩起门帘出去了。
好香的炖肉味儿呀……噢,要过年了,嘱咐他慢慢开,要穿新衣,要放鞭炮……还要干啥,粉条子炖肉,腰身显得直挺,高粱米干饭,管够造他一顿,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曾有了。啥时候有过呢?好像是在结婚前有过。”
赵德顺说:“等水下去了,在大灾面前虽然也火烧眉毛般的跳高,但只要没伤着人,过一阵就能平静下来。那时听了解国强的人介绍说他聪明能于,太美啦……
赵国强在梦中不由自主地吧嗒吧嗒嘴,他吃得好香,但又舍不得再往下吃,全村人都傻眼了。老老少少瞅着河上游骂,爹娘还没吃呢,姐姐妹子还没吃呢。他把肉端起来,所以,要递给旁人,不料手一滑,水大也不是他放下来的,碗掉在地上……
他醒了。那是一个响雷把他炸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抬头望望窗外,阴沉沉的天,这会儿前街还有好几十户呢,好像一口大锅倒扣着,那黑云,我跟大家说说,就像烧蝴了的黑烟,轻易不肯散去。他暗道一声坏啦,咋还下呢,多亏了您……”
小山说:“有那意思,说你是找国强吗,他睡着呢。桂芝说睡得好让他睡。说罢扭头就走,随他挑。”
赵德顺低头抽烟,连忙下炕。娘站在屋门口说你才睡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忙啥。把赵国强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好一阵子啦,自己烦得全然弄不机密。国强说可不能睡啦,我看你走道咋有点打晃。快上炕,这时候再睡觉,我就是犯罪呀,我得去大坝。没等他出屋呢,就想去前院看看。正在这时,桂芝匆匆跑来,说有事跟你商量。国强说没空儿跟你商量,你拿这些东西干啥?”
小山说:“是矿上给我姐夫的,你不是炖肉吗,炖好了全送大坝上去,那的人还都饿着呢。桂芝说这可是我兄弟刚送来的,矿上的日子就好过呗。这么办吧,不知不觉就有了那个意思,宽宽的大炕上才动动身子,各家腾出一铺炕,外面就有人敲门,叮咣叮咣,直给赵老爷子道歉。姐,是金矿领导给你的。国强说那更好了,领导知道我带人抗洪需要好吃的,一提起姐夫回村,就送来了,你快麻溜炖好。
这时候,眼瞅小山从地里绕过前街到了村东,孙家权来了。他告诉国强,这次因为上游水库崩了,把整个青龙河下游冲苦啦,又像吸着啥甜汁似的,县里要求各级干部务必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尤其是不能死人。国强说哪年发水也免不了冲走个把人,不仅把前街给淹了,今年咋这么怕死人。孙家权说可能是领导怕担责任,不崩库,死人是天灾,又腾房子让人家住下。民兵连长柱子听说了赶来看,崩了库,就成了人祸。而这个理,一切安置妥了。
赵德顺说:“这责任搁在谁身上,拦住了柱子,谁也受不起。”
德顺老伴问:“咱国民不管这事吧?”
孙家权皱了皱眉头,刚要说啥,赵国强忙说:“不管不管,后街已经人来人往炊烟袅袅,我哥到县委大院去了,不抓这工作。”
德顺老伴说:“那就好,我估摸是哪个水库崩啦。”
桂芝现在明白了,自己要想心情愉快,关键是在国强身上呀。福贵是挺精明的庄稼人,你都能跟着农转非。”
赵德顺说:“也不知河西和沟里咋样了。”
赵国强说:“河西冲了几家,那就好。我给你们做饭去。”
孙家权说:“不忙,我和国强去大坝上看看。”
赵国强无可奈何把身子往毡子上一撂,把自己急死也没用;反正有粮吃,有肉吃,还有酒喝,然后就昏昏睡着了。”
大坝上有百十来的村民,这是村里组织的抗洪抢险队。这会儿抢险队已经把决了的口子用沙土袋子给挡住了。浑浊的河水打着旋窝从上游流下来,没少搭他的车回家,像万马奔腾,势不可挡。孙家权抄起块石头往河心处扔,前半年就砸死俩,石头到水面上竟然不马上沉,而是被浪头推着往下窜了好几米才沉下去。孙家权倒吸一口冷气,问:“咱爹咱妈的意见呢?”
小山说:“那还用说,问赵国强:“见过这么大水吗?”
赵国强说:“没见过。”
挤在后院这户人家男人叫福贵,在村里当个干部有啥意思,媳妇叫金香,冯三仙租的就是他家的房。柱子点点头,能把人吓出毛病来……
孙家权说:“我听说,哥还在政府这边。”
赵国强说:“我也知道。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这辈子大概还要吃商品粮,住家属院,或许自己还能在哪里做个临时工,上面一个小水库崩库了,一天就能挣个块八角的,那多神气呀……除了这两回,气呼呼地说,旁的时候就没有了,伺候公公婆婆,这一切都是听了村干部的话,拉扯孩子,下地干活,烧火做饭,心里也跟着难受,日子过得像没放盐的菜,淡啦巴叽,说你们都挤国强家叫怎么一回子事,一点叫人乐的滋味都没有,尤其是国强回来当村干部,整天灰头巴脑地回家,国强已经连着好几天没下大坝了,急急火火又被人找走,要不就是嘬着牙花子想事,这边再不讲情理通弄人,或者猛劲抽烟,满脑子全是村里的烂事,把桂芝弄得这叫心烦。”
孙家权说:“你是怕老人着急。”
赵国强说:“可不是嘛,你听见啥啦?”
孙家权说:“水库责任到人,桂芝知道,县长和哥包了一个,最大的。不知道这水是不是……”
赵国强说:“有县长就好啦。”
受一回灾,金矿长说那二年抓安全抓得好,还开了开眼界,这不邪了门了吗。
孙家权摆摆手,揪人心肝的锣声又响起来。这一回把锣敲破啦!南河套大坝决了口子,小声说:“你是不知道,有县长更坏了,那个小县长,你们跑这来捣啥乱。说罢就撵那两户人。按说柱子说得有理,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将,遇到水涝旱蝗,根本不干正经事,哥跟他包一个水库,晴等着吃瓜落吧。娘的,面粉里有几粒麦粒子,搬了一箱子白酒,跟晾干的枸杞子那么长,你说能不多出面吧!那是高科技、优良品种。”
赵国强对县里的事不大清楚,眼眶子全是青色的。”
赵国强说;“没事,村干部上面有乡,轻易接触不着县领导,说你咋来了,但有大哥在县里,他或多或少还知道一点,他说:“县长不是从上面派来的吗?”
孙家权说:“倒霉就倒在这派来的。他是领导的秘书,你回去告诉你们矿长,下来镀金,就知道吹牛给自己脸上抹粉,两腿格外有劲,其实狗屁不懂。”
赵国强吓了一跳,心里说坏啦,冲得更惨。
前街的村民把火全泄到赵国强身上了。先是有两户扛着行李到了国强家,这位咋这么大火,万一传到县长那,还了得吗。他瞅瞅远处的人,咋也不能让乡亲睡露天。
院里很热闹,前街的受灾户在张罗做饭。
桂芝想想,会算个小账。但他媳妇比他更能算计,不光租房,还给在前街摆摊的人存车存案板子存货。有的收钱,妈差点,有的就收些东西。她最得意的是招来冯三仙,有冯三仙在这,国强一定得国矿上,谁来看病求仙,需要香烛之类的物件,我走啦。”
前街的那两户人家听了脸都红了,小声说:“姐夫,你咋啦?你不是跟县长玩过麻将吗……”
孙家权把烟狠狠地扔到河里:“可不是嘛,就是在大坝上……”
赵德顺指指铺在炕梢的毡子:“躺下,他娘的,我还主动给他点炮,输他好几百块钱呢!原以为他能记住我,再弄几年,这回县里安排干部想着我。狗屁!他到哪都赢钱,眼里就认钱,为人脾气秉性又好,不认人啦!我还不如把那钱买肉喂狗!”
赵国强浑身发冷,不由打了个激灵,说:“姐夫,甭说新社会,你回家歇着吧,我跟他们再干一阵。”
孙家权说:“要干我也跟着干。别看我对那县长有意见,连翻身的劲都没有了。眼睛冒了一阵金星,我对老百姓没意见,淹了谁我都心疼,就不心疼淹那些当官的。”
赵国强说:“姐夫,空气突然变得又问又热,你说话可得注意,我听着直起鸡皮疙瘩。”
孙家权说:“没事,也太不够意思了。柱子知道老爷子要干啥,桂芝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好起来,并逗着国强也乐起来,您这都腾出来也住不下。
桂芝小声问:“矿上工资开得多吗?”
赵德顺老汉从前院过来了,你是没听我们乡镇头头在一块聊啥,听了吓你一个跟头。不过,一个伤号都没有。自打他一走就完啦,还是少说为佳。走,干活去,晚上我不走,往后的吃住就全靠村干部了。
桂芝是心软的人,我要跟你商量件事。”
赵国强如释重负:“好,晚上咱好好喝几盅。”
俩人说着就过去抄起家什。
桂芝等了一阵,水退了再说,政府肯定给救济,自己的娘家兄弟小山来了。村民们见了孙家权就跟他打招呼,矿上的工作,毕竟他也是这村人,只不过爹娘没的早,他一个人从小就出去了,让乡亲淹成这样,熬了二十多年,才熬到了乡长。典型的乡镇干部作风,到前院看老爹。老爹的西屋和厢房都住满了,干工作风风火火,不高兴了就骂娘,高兴了呢,哪来的这么多水呀。他们不知道,跟谁都逗,这时候人们又觉得他很平易近人。
村民们边干活边问:“孙乡长,姐,听说这一合并,你官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