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说怀旧，是不是世纪末的怀旧……
也许。
后来我知道，她正遭遇一场失恋，那是一场惊魂荡魄情感跌岩后的衰败。
还是二十岁时，不知一个什么机缘，她爱上了她的一个大学同学。胸肌饱满，高瘦的个子起坐间都带着一股潇洒。从相识到相爱，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各自搬出自己的宿舍，合租了一处一房一厅的公寓。正是青春爆发期，他们爱得如火如荼。清晨，他们一身清爽像是全身蓄满动力地奔向各自的教室；人夜，他们相拥相抱，几乎要把对方熔化。来自寒带的她更有燃不尽的热情和诚朴，她虽然比他小两岁，可总习惯于如大姐姐一样照顾他、呵护他；他这位生长在加州海边的单亲男孩正好被母亲娇宠惯了，除了会玩会打扮，他连自己喝的咖啡都煮不好，有了她的关爱，他更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大男孩了，转瞬已经毕业，她来这家生物化学公司工作，他在一家会计事务所任职，两人都有不错的职位，可他们的生活却已经从狂热走人平淡。她依旧早出晚归，每天晚上都做好晚餐等待他的归来，刚刚同居时的热情与尊重没有了，对待她的劳作，他的回报却往往是挑剔和怨怪：你知道我爱喝冰咖啡，为什么煮好后不放人冰箱？
这生菜都黄了，还要做色拉！
对于这无端又无理的牢骚，她总是走过去，吊吊他的脖子或是拍拍他的脸蛋，他也就露出倏然的灿烂，或许她还在做着甜品或刚拿起汤匙，他就猛地把她抱到床上，一阵急风暴雨的清风徐来的癫狂与甜蜜之后，他们才坐回餐桌。他们点起蜡烛，放上音乐，望着窗外那株摇曳生姿的日本红枫，又生出过往岁月的缱绻……
那个晚上，她做了生煎牛排，拌了水果色拉，开了鱼子酱，做了奶油蘑菇汤……见他仍然未归，她重新吸了一遍地毯，从院子里又剪了一把紫红玫瑰，换掉早晨插进花瓶的黄玫瑰，他还是毫无踪影。这是近来常有的事。问他为什么？他或说在外面和同事打球，或是应酬客户……可无论如何，今天他总不会，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她又责怪起自己：全怪早晨没告诉他。要不是为给他个惊喜，也不致把这晚餐弄得如此冰冷以致味道全无……她躺在沙发上自责自怨着，电视荧屏不断变换的画面令她头晕目眩……眩迷中他在舞动，舞动着升腾……迎着他的身影，压来一片云一片遮天盖地的黑云，他的头部已被黑云吞没，身子却依然在云层下舞动，舞动……她只感到干渴，一阵惊叫，呼吸着的是一股腥臭……她茫然四顾，睁开眼，他问来了，正一脸疲惫地四处找水喝。
……哦，亲爱的……她一跃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他，抚弄他的一头卷发……当闻到他的一身酒味时，她僵住了，怎么，你不回来过生日？
生日，什么生日？他只感到口渴，还有那过度放纵后的疲惫。
宝贝儿，你的生日啊！她确认他是忙昏了头，她急急跑进厨房，准备为他热汤，今晚，你已经二十九岁！
他走过来，从后面搂住她，一脸络聪胡缓缓地摩挲她的后颈。她痒痒的，从脖子到全身到……她有些站不稳，搂住他的头，喃喃着宝贝儿，我受不了了……噢……等会儿，等我取了生日礼物再……
她挣开他，从壁橱里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看看是什么？她只想让他高兴。
他接过盒子，并不急于打开，而且总在躲闪她甜蜜的注视。
她感觉到了，一脸怔忡你，你怎么了？
他咕嘟嘟喝干她刚拿给他的冰水，努力看看她，又埋下那双过分燃烧后转呈黯淡的眼睛。
她愣在那儿，不再说话，只感到刚刚燃着的浑身热潮未得释放的尴尬与失落。
他放下她送他的生日礼物，吃力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哼？她定定盯着他，鼓励他说下去。
……我，前些日子，参加过一个……在那儿，遇到一个女孩儿……他鼓起勇气，决心把要说的话和盘托出，我们一见面，就好像已经互相等了很久，而且……
……而且怎样？她的声音里好像凝满了冰。
她比你刺激，刺激得多……
她跌坐在沙发上，她感到浑身无力：那一又怎样？
我只想告诉你这种感觉，我想你能理解。
她闭起眼睛，半晌，她问：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他怔怔着。
离开我？她吃力地走近壁橱，又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盒子。
他-眼认出那是什么，他抱住她……我知道你会痛苦，可我不能不说真话，请原谅……
……我明白，谢谢。她把盒子塞给她拿着这个，你就可以走了。
他推开盒子。这是送你的，我不能再要回来……你，你留着……她记得这是他们最甜蜜的一个夜晚，他送她的。为了买这件爱的信物--这条镶蓝宝石的昂贵项链，他打了整整一年的工。他曾说只有这昂贵才配得起他们的爱……可如今……她推开他，不知一种什么感觉从腹腔冲人喉咙，她只感到苦苦的冲冲的，她想吐，呕心沥血的吐。可不知为什么，到了喉头，这感觉变成了笑，麻酥酥冷森森的笑……
她终于止住那笑，声音低低的平静地说不该我要的，我不会留，拿去吧，拿去。
她跌坐沙发上。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透进一股清冷的光。她不知何时走的，怎么走的……他喝过冰水的杯子搁在茶几上，他的两只箱子已经不见。起风了，窗前的枫树起劲地摇动着，一片片落叶擦过窗子，响起轻轻的沙沙声。
这是个延续了八年的长长的故事，她虽然说得简短，只说了个开头和结尾，可还是令听的人回肠荡气，甚至义愤填鹰。另一位听众、我的中国女同事已经听得同仇敌汽起来广太便宜了他，要是我……她恨恨地推了一把面前的摇椅，那摇椅无声地转了好几回环。
要是你怎么样？她已经很平静。
要是我，我就把他带到金门大桥上，让他眼看着把那蓝宝石项链抛进大海！
这倒蛮东方式的，我用中文调侃着，就像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然后再投海自尽。
我的中国同事瞥了我一眼我才不自尽呢，他值得吗！我就是不能便宜他，他抛弃了我，我就抛弃他宝贵的一切！
为什么？
她告诉我，她这个朋友又高又壮，是一位厨师，她从没尝到过像他对她那种细心、体贴。
一个厨师？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后面的话没再出口。因为3是加州大学毕业的化学硕士，人很优秀，她怎么能爱上一个厨师？转而又想，或许是前次悲剧的教训，她就只求平实，不求匹配了，真是辜负了她的才情……
见我不再说话，中国女孩大笑起来又替洋人担忧了吧？其实，人家才不像我们这么想。她似乎猜透了我没说出的话。
他们怎么想？
他们才不注重什么门第、职业等等，他们看重的只是人，那个赤裸裸的独立的人。只要觉得那人可爱，就可以心无旁顾地去爱：他们可能是对的。就这点说，他们比我们纯净得多、本真得多，我从心里祝福5。
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又到了。今年的情人节正赶上长周末。无疑，这是上苍送给每对有情人的一份无法估量的厚礼。节日前的下午，人人兴奋着，互道愿你有个好节日，之后，就一个个溜走了。对5，我自然是更加认真地祝愿过的。可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实验室的，我一点都没察觉。等到情人节后第一天上班时，她又是最后一个走进实验室，而且脸颊通红，不停地打喷嚏。那中国女同事走近她，关切地问：你病了？
她点点头，却是一脸的灿烂。
是不是了把你折腾的？
她笑得更开心不是他，还会有谁？
他都怎么折腾了？这中国女孩几乎忘记了美国国情，一任自己的好奇心膨胀。
小姐，这是隐私！我不得不从旁提醒我的同胞。
没事，他-脸高兴，今天隐私开放。
……原来，那天下午，他和我们说过祝愿情人节快乐的话后就跑回家了。她已经收拾好行囊、睡袋和一应衣物，他是抱着一路旋转着进屋的。进到房间，他先递给她一杯橙汁，催她喝完就拉她上车。她被他弄晕了，车开出很远了才问：
我们去哪儿？
丁吻了她一下说宝贝儿，你坐好打吨儿吧，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好的。她果然眯起眼，仰靠在椅背上，她的确有点困。
他们的只如如一路飞驰，忽而爬坡，忽而下滑，待她从甜美的昏迷中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在花木葱茏的高山上奔爬。
我们到哪儿了？
你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他拍拍她的头，猜猜看，我们到了哪里？
她一跃而坐直身子，眼睛盯着薄暮中的山林噢。优山美地！她欢呼着，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待到他们停下走出车厢时，半弦明月已经悬在南天了。明月下，只见一条银河从天而降，它鸣叫着，飞溅着，亮丽着，在银色月光的辉映下，她美得神奇，亮得圣洁，轰鸣得慑人心魄……偶有水珠溅人身上，沁凉得一身清爽。面对这似幻似梦的所在，-脸泪水，她惊呆了。让她往前走，她就往前走让她面对飞瀑坐在一块石头上，她就听话地坐在石头上。此时，了一脸严肃地说：
这瀑布美吗？
太美了。
她叫新娘瀑布，和你一样美……只有在这么美的地方，我才敢提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亲爱的？她仍陷在美的迷惘中。
丁更加庄严地跪在她的膝前：嫁给我吧，做我的妻子，我将带给你一生的甜蜜……
她这才走出迷惘，她惊喜地抱住他，了不住的泪水滴在她的头上：谢谢，我答应，答应……他拽住她的手，将一枚镶红宝石的钻戒戴在她的右手食指上。
听着她的叙述，那中国女孩哭了，喃喃着这才叫活一回……我也感叹说：简直是一首诗。
她连打几个喷嚏，她忙擦擦鼻子说谢谢！谢谢你们同我分享这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