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克慢慢抬起头,见戒指猛然睁大双眼,嘴角牵动一下,声音很低地说:“报告政府,王小颖的。”
“你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和情形下见过它。”丛连飞紧紧追问。
韦克痛苦地摇摇头,触物感怀旧事,他非但认识它,还知道它后面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不能说,永远埋藏在心底,他答应她的。
丛连飞洞见韦克隐瞒什么。现在是让他知道那个不幸事件的时候了,或许这样他能改变主意,转过来积极配合。
“我直接找你了解这枚戒指,因为它的主人被人枪杀啦。”丛连飞说。
“她……不!”韦克先是惊愕,继而是落泪,他哽咽道,“她迟早要遇害的,那只黑手绝不会放过她。”
“黑手,是谁?”
韦克嘴唇抖得厉害,双手颤抖,他激动得很,需要些时间才能平静下来。
“抽支烟?还是来杯茶?”丛连飞问。
“茶。”韦克相当费力吐出这个字,接过杯子,他一口接一口几乎没喘口气地喝光那杯茶水。终于平静下来,王小颖的死讯,令他万分悲痛,他不想继续隐瞒那件事了。过去是因为小颖,忍辱负重甘愿为她坐牢。现在,她死了……他沉痛地说:“王小颖曾为戒指求过我,我犯罪也是从赎这只戒指开始的。”
韦克与王小颖桌对桌地办公。一个是财务科长,一个是出纳员,工作彼此配合默契。大力制绳厂连年被市政府授予执行财务制度红旗单位。
那天,下班铃声已响过,韦克锁上金柜,准备下班。王小颖似乎未听见铃声,呆望窗外出神。
“王科长,下班啦。”韦克提醒她,“今天你好像很累。”
“唉。”她轻声叹口气,眉头紧锁,神情惆怅依然伫立窗前。
“让佟科长来接你吗?”韦克倍觉奇怪,素日里一向活泼的王小颖,近日来有些变化,忧忧郁郁,眼里常噙着泪水。相处两年多,历来拿她当大姐姐看,尽管他们年龄所差无几,他依然称她姐姐,“王姐,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韦克!”王小颖突然叫住他,口气近乎于乞求,她说,“求你办件事,从金库中暂借我八千元钱,急用。”
“行。”韦克爽快答应,他没多想。
王小颖从未破例动过公款,前几天听她说买手机,问她:“买手机吗?”
“不,”王小颖将写好的借据交给韦克,说,“我用这笔钱买回只戒指。”
“戒指这么贵?镶嵌宝石……”
“一只极普通的银戒指,但它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王小颖收起钱后嘱咐道,“此事别让厂长知道。我尽快将钱还上。”韦克说到此,戛然而止。
“以后她又从你那儿拿过钱吗?”丛连飞追问。
“钱的事我对她发过誓,不说。”韦克仍然隐瞒着去向不明的巨款的真相。他说,“小颖不止一次哭着吻过这只戒指。”
“她从谁手中赎回戒指的?”
“我不知道。”韦克不肯说,他突然撕开上衣内襟夹层,从中取出枚银戒指,恳求道,“请将它放在小颖骨灰盒上,求您啦。”
这是只铸着“吉祥”的崭新戒指,与那只“如意”正好配成鸳鸯一对。
丛连飞当即表示可以满足韦克的要求。
谢谢!韦克连鞠三躬。
四
丛连飞从石沟子劳改水泥厂返回三江市,向沈局长汇报了韦克的情况,说:“果真不出你所料。”
沈局长点燃一支烟,吸得好深。他说:“明天罡回来后,这个案子基本透亮啦。”
“我去接明队吧。”
“不用……他一定扮演得很出色,”沈局长将一本警察杂志递给丛连飞,说,“这里有个案子很有特色,你先看看,我们恭候佳音吧。”
此时此刻,明天罡在一辆缓缓行进的蓝鸟轿车上,与素日刑警判若两人,实足现代富翁派头。
蓝鸟轿车里,还有一男一女,男的绰号叫神猜李,他以赌技高超,神猜妙算而得名。穿短裙的女孩雅号叫“红山茶”,她在赌博组织中担任“撬边”的,是专门配合“飞牌手”做诱人押注的说客。还有一位穿戴略显素雅的女人是司机,别看她十分沉静地开着她的漂亮的轿车,眼睛却不时扫视那个被调整能看清轿车内一切活动的后窥镜。女司机在赌场里是多面手:有时以色相勾引一些赌徒,将车开到郊外,在车内厮混,更多时间拉着赌徒,沿三江市市区绕圈角逐征战,随时随地赌完就可下车。流动的赌场不易被缉获和发现。
这次派刑警直接进入赌博黑圈,行动前做了周密安排,明天罡去和有名的神猜李赌博。红山茶姓洪,名晓敏,十九岁。十六岁的蓝色时节恋上一个男孩并怀孕。父母一气之下,棍棒拳脚逐她出门。她浪迹天涯时结识了神猜李,委身与他同居。神猜李同时和几个女人厮混,包括冷美人司机。红山茶吃醋,将神猜李赌博的事密告给警方,成了线人。
明天罡找到红山茶,说:“你安排我和神猜李见面。”
“明天上午在家家喜超市门前,一辆现代接你,司机是女的,她问你去大连湾怎么样?你回答我喜欢吃鲍鱼。”红山茶说,“车牌号是G7781。”
次日,明天罡在家家喜超市门前上了大宇轿车,女司机将车开到一条背巷,指着停在那儿的蓝鸟轿车对明天罡说:
“我们上那辆车。”
红山茶和一个中年男人在蓝鸟轿车上,明天罡见那男人贪婪的目光瞅自己,他猜出他是赌场久负盛名的神猜李。他主动搭讪说:“我没弄错的话,你是大名鼎鼎的神猜李。”
“先生,博一枪?”
“想向你讨教。”明天罡故意瞥眼司机。
神猜李明白了,说:“她是自己人。你喜欢玩什么?”
“你的本行,比点子。”
“扑克牌好比刀,斩快口,一刀下去定江山。”神猜李从怀里抽出两捆百元面额的钞票放在明天罡面前,他明白这是赌场的规矩,赌前必须亮相--将所带的钱给对方看。明天罡也掏出钞票,数量绝不比神猜李的少。红山茶拿出副崭新的扑克牌,摊在他们俩面前。
神猜李摸了一张牌:红桃Q。得意的笑浮上面颊,自信必赢无疑。他说:“红桃皇后,这张牌该是先生的。”
明天罡十分镇静,那副摊开的牌,哪张是K呢?不然就输了。他伸向一张牌,这时,脚被谁轻叩一下,噢,是红山茶暗示明天罡千万别要。
神猜李注视着明天罡,只要他将此牌翻开,那么他就稳操胜券。然而,明天罡像似犹豫一下,放下牌,摸起另一张牌时,思忖些许时候,表面上看是在选择,暗地等待红山茶表态。这时红山茶眼神透出肯定。他亮开那张牌,方块老K。
输啦。神猜李第一次输牌,心里不是滋味。对赌徒来说输赢乃属自然,也充满刺激。神猜李不失赌王赌棍风度,面带微笑,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将钱推给明天罡,拍下司机的肩膀示意停车,向明天罡说:“先生肯给面子的话,明天我们再博一枪。”
“请等一下。”明天罡留住他,递过去一张名片,说,“李先生,听说过这个地方吧?”
认不得多少字的神猜李,勉强认出名片上的字:澳门,回力球场博彩场,巡场,托尼。
小巫见大巫,神猜李肃然起敬。澳门现有几家大赌场他听人说过,葡京、金碧丽、海上皇宫……回力球场博彩场设在港澳码头对面,给登船前来的人开辟了施展赌技的场所。他心里骂道:“区区三江市怎能和澳门比,别说公开设赌场,就是暗赌也提心吊胆啊!”
“钱李先生收回,我只不过是以赌会友。实不相瞒,我此次来内地是受朋友之托,寻找一个人,您是认得的,特意来请您帮忙。”明天罡说。
“托尼先生何必客气。”神猜李感到结识着名赌场的巡场,乃三生有幸,将来在赌圈里可以炫耀、夸口,说不准将来顺着他这条线到澳门走一趟开开眼,于是他十分殷勤地说,“你找的人只要在三江市上过大场,我差不多能说上一二。”
“说来这个人的话就长啦。他的爷爷原在关东军任翻译官,后随部队调入澳门……他的孙子至今留在大陆,名叫佟铁伟。”明天罡按事先编造的佟铁伟的历史,对神猜李谎言了一遍。他说,“失散多年,他的爷爷很想见见他。”
“可实在不巧,佟铁伟进去啦。”神猜李硬是挤出笑来,是轻视佟铁伟,还是取悦赌场巡场?或两者兼而有之。他说,“牌桌上我们既是对手又是朋友,就举一例:那次他输光了,竟偷来老婆的戒指,很快又输给人家。他老婆来索戒指,说得一字一泪的。赢家看出这戒指有来历便卖关子,趁机敲诈勒索。后来是我说的情,才从一万元降到八千元赎回去。一只普普通通的戒指竟值八千元?佟铁伟变得更不可思议,向老婆脑袋开了一枪……点儿低,点儿太低!”
“能见他一面吗?”
“恐怕不行,收容期间不准见任何人的。”神猜李见明天罡有些失望,接着主动说,“我可以试试,想办法让你见到他。”
蓝鸟轿车继续在大街上行驶。明天罡问神猜李:“佟铁伟罪重不重?”
“按现在的法律,倘若是精神病或夜游症患者杀人,估计是没死罪。”神猜李见他很扫兴的样子,献殷勤地说,“托尼先生如感兴趣,我找几个哥们儿陪你去打猎,西大荒历史上是蒙王爷的围猎场……”
“谢谢。”明天罡一副失望的样子,说,“真没想到佟铁伟出事了,对他的情况我必须弄清楚,否则无法向朋友交待。”
“莫急,莫急!佟铁伟和我们哥们儿见得短,散的也快。不过,他的情况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神猜李极力回忆说,“我始终怀疑他有海外关系,或遗产什么的,花钱很冲的。”
“屁!”女司机突然开口,插进话来,这冷美人始终一声未吭,她说,“他的钱从他媳妇那弄来的,有股恶心的臊味。”
“这位小姐的话我没听明白。”明天罡故意装糊涂,“能说明吗?”
“哎,她总是胡言乱语的。”神猜李凑近明天罡,低声说,“她是韦克生前相好的。”
“韦克?”明天罡现出迷惑不解,“韦克是谁?”
“韦克是大力制绳厂的现金员。佟铁伟的妻子是财会科长,一次她发现韦克和佟铁伟的妻子睡在一起,一气之下和韦克断了……”神猜李瞥眼女司机,继续说,“后来韦克因贪污锒铛入狱。以我看天下最傻的是韦克,钱都填了无底洞,却替那婊子坐牢。”
“告诉你神猜李,别老揭姑奶奶的短,说不准哪天我心一狠,让警察抓走你。”女司机虎着脸子说。
“说大话使小钱,韦克没判刑前,你说去揭发那个婊子。结果呢,你连检察院的边都没沾。”神猜李反唇相讥,玩笑中带有几分尖苛,可见他们关系暧昧,接着他们又舌枪唇战一番。
明天罡有了意外的发现,韦克的情人竟是这个女司机。
轿车等红灯时,明天罡见丛连飞的车紧随其后,假若他发出指令,这伙赌徒立即落网。他沉思片刻,觉得动手还早。于是他说:“今天有幸结识诸位先生小姐,将来有机会请到‘葡国小渔村’玩玩。”
“多谢托尼先生。”
“到华侨大厦,我在那儿下榻。”明天罡说。
车停华侨大厦前,明天罡向他们道别,塞给红山茶百元港币,言说她牵线搭桥,才有幸认识神猜李……车刚走,丛连飞的车就到了,他探出头说:“沈局叫我接你回局。”
“嗯?有事?”
“赶快回去吧,明队。”丛连飞说。
佟铁伟的案子突然就停下了,沈局对明天罡说不查了。刑警支队长大为不解,差不多有了线索,怎么突然……沈局说:
“领导不让查了。”
“领导?”明天罡惊诧道。
沈局没说那一层领导,至少是管他的领导。刑警支队长必须服从局长命令。领导把此案的性质都定了性:夜游症杀人。
佟铁伟利用现代科学未解之谜,行凶杀人?这个疑问十五年。已是公安局长的明天罡每每想起这个案子,总是疑惑。但是,缺乏直接证据和支持。侦办佟铁伟案子时,省粮食厅副厅长佟铁伟的二叔调来,任三江市长,而且连任两届,最后在市人大主任位置上退休。佟铁伟未受到任何刑罚,虽然不是正式警察编制,性质是工勤,也穿上警服,在禁毒支队开车。
“除了佟铁伟,还有谁?”公安局长问。
“其他关系都很正常。”
“看来,我们要再次关注佟铁伟了。”明天罡意味深长地说,他以“捕蛛行动”专案组指挥的身份,而不是公安局长,命翁力监视佟铁伟,以期发现刘宛泽参与贩毒线索,“许多事,应该有人替刘宛泽去做。”他没说这个替刘宛泽做事的人是谁,翁力猜到局长指的是佟铁伟。
佟铁伟?制绳厂?近期小秃、周发两起命案,凶手使用的绳子都是这个厂子的产品,佟铁伟曾是该厂的保卫科长,巧合吗?
“明白!”
刘宛泽的职位决定了他在贩毒团伙中的位置,一定是很高的。找到跟他密切接触的人,就找到了三江的毒枭。明天罡说:“给你提供一个信息,小树叶洗涤剂公司经理林黛玉有疑点,郎多正秘密调查她,你注意刘宛泽和她的关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