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红泥将车开到医院门前等候,丁小益快步走出住院处大楼,上车她说:
“对不起罗队,让你久等啦。”
罗红泥开走车,问:“孩子咋样?”
“小腿骨粉碎性骨折,轧得不轻。”丁小益内疚,还再解释出来晚的原因,“我等宛泽,他来了我才能走,湾湾一刻没人照料不行。”
“军阀到啦?”
“还没呢,我委托护士照看一下。”丁小益问,“在哪儿见面?”
“河边。”
正值上班高峰,城市的街路患了血栓似的,堵塞的交通无药可医,等着自然流动开。
“孩子怎么轧的?”
“幼儿园门前等园车。”
怪啦,幼儿园门前禁行,怎么给轧啦?
“酒后驾车。”
得,一句话包圆,酒鬼把车开进餐馆的奇事三江发生过,别说人行道、禁行区了。
河边所指的范围宽泛,三江境内有大小河流十几条,加上护城河、景观河就更多。约见的目击证人选择了这地方见面,是尊重目击证人的意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刑警同意了。
“还是我们见面的地方。”罗红泥说。
按照专案组的部署,他们这一组到命案现场──河边,没有任何发现,小秃被害在荒凉河边,很难说有人看到凶杀场面,刑警不死心,以命案现场为中心一公里为半径的范围内地毯似的搜索,荒河青草茂盛水肥有鱼,罗红泥受启发,说沿河找找捕鱼的人。
“罗队,你打过鱼?”
“我爷打过。”
“哟呵,好几个世纪的事。”
罗红泥说没那么遥远,他上小学的时候还跟爷爷到河里打鱼。流入白狼山的清河鱼少是近几年的事情。说他家里来了客人,爷爷拎上旋网(抛散开呈圆形),到河边抛几网,回来做菜待客。
“夸张,就像那首歌谣。”
棒打獐,瓢舀鱼,野鸡飞到砂锅里。人人都知道这个歌谣,见到此情景的人不多了。罗红泥显然虚构,丁小益不信。
“信不信由你。”罗红泥沉浸在某次收获,吃鱼不香打鱼香,那种乐趣有那种乐趣的人才能体会到。
河边草越来越深,常常把人吞没掉,不知什么原因,河道突然变窄,结肠一样出现在面前。
“你看,那是什么?”罗红泥兴奋地喊道。
丁小益什么也没看到,问:“在哪儿?”
人工叠起一道高坝拦住河水,水分成四股流泻下去。罗红泥指着河坝说:
“瞅坝下。”
“坝下有什么呀?”
“顺着水流看,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她说,心没灵犀咋点拨也不通。
“鱼盲!”
有文盲、法盲、医盲……丁小益撅嘴,自己成了鱼盲!打鱼跟罗红泥比,丁小益是鱼盲,可以说什么都不懂。她的眼里就是河就是水,看不到坝下设置捕鱼工具。
“须笼,三个须笼。”罗红泥说。
须笼,一种用柳条编织的像坛子形的捕鱼工具,又称须笼囤,东北民间常用。须笼开口冲着水流,鱼入内难以逃脱。
“我怎么没看见?”丁小益说。
罗红泥走向河坝,朝脚下一处指指,说:“这下面。”
正当丁小益细瞧时,有人边喊边跑过来,声音很粗:“喂,别碰我的东西!”
罗红泥走回岸边,跑来的人大约四十多岁,乡下人装束,他气喘吁吁地说:
“我下的须笼。”
“我们没动你的须笼。”罗红泥说。
打鱼人看着两个人空着手的确未动自己的鱼,有些不好意思,说:“鱼给人偷了几回,有一次连须笼都给偷走了,我当你们是……对不起呀!”
“没什么。”罗红泥说,“我们来找你。”
“找我?我们认识?”打鱼人惊讶道。
“哦,我们是警察。”罗红泥讲明找目击证人,“请问7月2日,你来打鱼了吗?”
“7月2日……”打鱼人掰着手指,他有掰手指算日子的习惯,三江地区人们计算属相岁数,子鼠丑牛地摆弄手指计算,还有大月小月……“喔,那天来了,我弄到一条老鲶儿(鲶鱼)。”
“那一天里你在河边见到什么人吗?”刑警问。
打鱼人慢慢放下双手,从捕到鲶鱼的兴奋中走回来,他直愣愣地望着刑警,像是刚遇到生人,重新打量他们。
刑警心生奇怪,打鱼人咋这样?罗红泥再问:“见到什么人吗?”
“7月2日出人命?”打鱼人反问。
“是,一个人被杀啦。”刑警说。
打鱼人突然换个人似的,沉默起来。刑警猜测他为什么这样,是不是他真的看到什么?
“家有点儿事,我得马上回去。”打鱼人说着抬腿要走。
“师傅,师傅!”罗红泥努力留住他,说,“我们谈谈。”
“我家真有事。”打鱼人说。
“只说句话,耽误你一点儿时间。”罗红泥恳切地说,打鱼人勉强停下,刑警问,“7月2日您见到什么?”
打鱼人摇摇头。
“比如一个人……”
打鱼人还是摇摇头。
刑警问了几个问题,打鱼人都是一个回答姿势,摇头。看样子问到完,他摇头到完。侦察员需要的不是摇头,是有价值的线索。摇头下去,能有什么线索。
“师傅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刑警问。
打鱼人头摇半周停下,说:“我叫周发,家住四间房屯。警官,没别的事我走啦。”
罗红泥觉得谈下去很难收获,说:“周师傅,有时间我们再谈谈。”
打鱼人说:“明天我还来河边。”
“明天上午,我们来这里见你。”罗红泥说。
于是就有了今天河边的约会。
二
城市抛到身后,前面的路不好走,车速减下来,摇摇晃晃丁小益迷迷糊糊睡着了,昨天一夜未合眼。
丁小益守在湾湾的床边,看着孩子睡觉。寂静的病房里,她的思绪云一样飘,路过很多地方都未停留,最后停在一个房子里,高层住宅很肃静,刘宛泽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对面,他说:
“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湾湾挡在红地毯前,越不过去他。
“我说服不了我爸妈,说服不了。”丁小益无奈道,“他们坚决不同意你带这个孩子跟我结婚。”
“小益,你知道我不能丢弃湾湾。”
“可我爸妈……”
“言出必践,”刘宛泽说,“我答应杨树林,抚养湾湾。”
丁小益心底佩服正是他的这一点,说了必做,男人说话就要算数。婚姻僵持在这儿,如何摆脱?
“小益!”刘宛泽回来,时间过了子夜,“湾湾怎么样?”
“睡得挺安稳。”丁小益说,“你们才散?”
“欢送会和欢迎会合并开,时间长一些。”刘宛泽体贴说,“你回去吧,我自己看湾湾。”
“我陪你吧。”
“明天你还要上班,回去睡一会儿。”刘宛泽劝她去休息,见她不愿走,说,“我给你请假,明天休息一天。”
“不行,说好我们去河边。”
“去河边?”
“哦,我和罗红泥约了一个证人,上午在河边见面。”丁小益说,“他在小秃命案现场附近打鱼,可能见到凶手。”
“是吗,这很重要。”刘宛泽说,然后连打几个呵欠,一副疲惫的样子,“去见,一定去见。”
他们谈了一阵湾湾,刘宛泽说:“我到外边吹下风,太困啦。”
“宛泽,回家休息吧,连轴转不成。”丁小益催撵他,“你明天还要来,我回来可能不会早。”
“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抓紧回吧!”她说。
“那就辛苦你啦,明早我来替换你!”刘宛泽说。
丁小益在医院呆一夜。罗红泥尽量慢速行驶,让她多睡一会儿。刑警万分辛苦,丁小益主动做刑警,队里需要女刑警,她从户籍处过来,戴队安排她跟自己一组,也有让保护她的意思。
车子沿着河的走向前行,根本没有路只好拉荒(无路上行驶),野鸭不时被引擎惊动,从草丛中飞起。平素很少有人到这里,小秃到这荒凉的地方做什么?
“罗队,到了吗?”丁小益头靠着座椅背,眼睛都没睁,问。
“你睡会儿吧,还有一段路。”
丁小益挣扎坐直身子,使劲晃晃头,赶蚊子似的轰走睡意,落下玻璃探出头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咦,你可小心,别把鱼吸进嘴里来哟!”他玩笑道,意在帮她打跑瞌睡虫。
“白日梦吧,罗队。”
“我们沿着什么行驶呢?”
“河呀!”
“这不就得啦,鱼……”
“河边空气中有鱼飞翔,太夸张啦!”丁小益完全清醒,让她睡也睡不着了,“鱼又不是鸟,在空中飞。”
哈哈!罗红泥大笑起来。
“罗队,你懂那么多,说说姓周的打鱼人为什么那样子。”她指打鱼人只摇头不言语,“他怎么啦?”
“有隐情。”
隐情?打鱼人有什么隐情?丁小益相信经验丰富的罗红泥看到了什么,她说:
“他忽然就沉默起来。”
“戏就在忽然沉默,你感觉很对。”罗红泥说捕捉到瞬间的表情很重要,“打鱼人肯定见到什么,他有顾虑不跟我们说。”
“今天他能说吗?”
“难说。”罗红泥说,打鱼人的表现让刑警看到东西。一个人在什么情形下才有如此表现,他知道什么秘密,被人问及有顾虑不肯说。经常在河边转悠,有看到什么的可能,“今天我们好好跟他谈谈。”
“只怕他不肯谈。”
“看我们的工作啦。”
草越来越深,车行驶很困难。
“罗队,车停在这儿,我俩走过去吧!”丁小益建议道。
离要去的地方不远了,刑警看到小秃命案现场那棵孤树,准确说是树冠,它高出蒿草很多,有一只灰羽毛的鸟落在上面,享受着悠闲时光,啼声难听,不是所有鸟叫声都如歌唱。
“好,我们走过去。”罗红泥停下车,两人向河边走,他在前,她在后,需要手分开拦路蒿草,深一脚浅一脚,他说,“以前能捡到鸟蛋。”
“还有鱼。”丁小益讥他一句。
“你别不信,水獭叼鱼到草窠儿里,大概它们也会做腊肉,说不定捡到一条腊鱼。”
“你编排吧!”
穿过荒草,到了河边,他们沿河向南走几十米,看见那道拦河的坝,须笼还在。
“老周!”罗红泥喊了几声,没有回音,他说,“人还没到。”
刑警在河边等,罗红泥走上河坝,在一只须笼前蹲下来,瞅着流淌的河水。
“看见鱼了吗?”岸上丁小益问。
罗红泥摆摆手,表示没有。经验告诉他,有时在须笼口前能见到鱼,顺水而来的鱼,在细小的入口前发觉危险已经晚啦,被请入须笼,再也没逃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