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王国治当上蔘花休闲酒店总经理,这个身份彻底淹没了警察的身份,没谁去想他做过刑警,从此一个警察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三江公安系统近千名警察,少了一个警察多了一个警察,像三江城多了少了一块砖那样普通。
这次改革政策出台,警察队伍主动申请提前退休的只王国治一人,那年他虚岁五十一岁,工龄满三十二年,递上申请,第一关被刑警支队长戴涛卡住。
“戴队,我的申请?”
“什么申请,师傅?”戴涛采取拖,拖过申请上交时限,王国治退不成休了。
“我的退休申请,交给你……”
按程序,申请要交给基层审核,王国治的申请先交给支队,经审核后上报市局政治部。
“哦,我忙忘啦。”戴涛赖不过去,只好这样说。
“戴涛,你可别耽误我的事。”王国治认真地说。
“是,师傅。”戴涛嘴这么说,心里琢磨如何挽留住他,说,“礼拜天我们去漂流。”
白狼山新近开发一个旅游项目──漂流。王国治喜欢漂流,戴涛请师傅玩,明显取悦。
“小伎俩。”王国治故意读白字,伎俩说成支俩,在这里是幽默了,“不光是玩吧?”
戴涛笑而不答。为留住王国治,支队长费劲心思,他请他漂流,他们玩得很开心,白桦林间野餐时,戴涛问:“师傅,能说说你坚持要退休的理由吗?”
“符合政策,我就退呗。”
“不对,您最爱刑警……”戴涛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一夜间一个人就改变了一生的追求,到年龄不得不退,提前十年退离刑警岗位这个人不是王国治,他不会做出如此选择,除非有什么变故,“师傅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真的没有。”
“可您……”
是得有一个让所有关心自己的人信服的理由,王国治说:“我外甥徐迪请我去帮忙,或者这么说吧,我姐姐命令我去帮忙。”
刑警队都知道王国治跟姐姐的关系,他经常讲到姐姐。可是戴涛还是不相信,他想是不是待遇的问题啊?跟他一起当刑警的人都提拔了,明天罡都做了局长,尽管王国治是正科级侦察员,怎么也是个虚职。
“待遇问题吧,师傅。”戴涛问。
“不是,真的不是。”王国治否认道。
戴涛找不到其他原因,认为还是待遇问题。他要努力做一件事,找局长呼吁。他对明天罡说:
“王国治是刑警队的台柱子。”
“我知道。”
“可是他申请退休。”戴涛绕弯,向上级提出提高刑警待遇的事不合适,要在适宜时恰当地提出。
“人各有志,既然走的心已决,强留还有什么意义,留人留不住心,还是让他去吧。”公安局长态度十分明朗。
“倒有办法留住他,只是……只是……”戴涛吞吐道。
“你说吧,戴涛。”
“比如提高他的待遇……”
“你认为王国治因待遇问题,不满意才申请提前退休的?”
“应该是。”
“计较个人得失,以退休来……”明天罡严肃道,“这样觉悟的人,还有挽留的必要吗?”
“明局,他……”戴涛为老刑警争辩道。
明天罡没有同意刑警支队长的请求。王国治的退休在三江公安内部引起一些震动,公认的刑侦专家,资深刑警,离法定退休年龄还有差不多十年,离开刑侦岗位让人为之惋惜。舆论中有了谴责和疑问,提前退休有什么原因吧?
局党委会上政治部主任提出建议:破例提高王国治的待遇为副处级侦察员,报请市委批准。这样也算正面回答了群众质疑。
“可以!”一半的党委委员同意。
“不可行!”一半的党委委员不同意。
同意和反对人数相同,一把手明天罡的意见举足轻重了。他表了态:同意王国治内退。
最终王国治的提前退休得到批准,老刑警走出公安局大院,一次再都没回来,从此淡出了警界。到蔘花休闲酒店做副总经理,不久做了经理。做到经理时,他感到有些吃力,好在有外甥时不时地帮助,他是盼着徐迪早点回来,自己还是做副经理,今天他真的回来吗?
“舅,我只是回来住,酒店还你管。”徐迪说明回到他的八楼豪华办公室,仍然忙房地产开发的事。
“以你回来……我好歇一歇。”
“舅,你够辛苦的,外甥真有些过意不去。”
“谁让你是我的外甥啊!”
徐迪说了一番感激的话。
蔘花休闲酒店前的黑色悍马车,停留说明徐迪在不在酒店里,关注他行踪的人通过车来判断,王国治也是如此。悍马车停的位置在他的办公室窗前俯瞰得到,就是说在他的视野里。
四
王国治秋天去棒槌沟看姐姐,一年中他都跑几趟。这趟属于任酒店总经理后,他说:
“姐,徐迪把酒店交给我,他去忙房地产。”
“总算没浑到家,”母亲赞成儿子的行为,“酒店你能管好,比他强。”
“姐,徐迪自然管理比我好。”王国治努力消除她对儿子的成见,“怎么说我也是外行。”
“徐迪没出息。”姐姐一时难转变看法,她所言的没出息专门一件事,好色。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但是有个道德底线,冲破了就是好色,需要戒色,“女人有时误事,误大事。”女人的感慨了。
王国治用宽容的眼光看外甥,对他跟酒店的服务员缠绵,他不赞成但也没反对,当然不是姐姐说的那么严重。
“他知道的太早。”姐姐说,她心里有一块疤,怎么医治也医治不愈了,或者说根本无法医治。
王国治知道“太早”那件事。徐迪十五岁那年,邻居桃子引逗他告别处男。桃子是个女人,二十三岁的女人被地质队员的丈夫搁在山沟里,远在牡丹江勘测黄金的男人一年回来一两趟,绝大多数孤独的日子她自己想法苦熬。
徐迪被貂诱惑早熟,他发现岩石缝里的一窝貂,看到它们吱吱叫着造后代,性意识芽儿似的在他身体里生长,某个部位有了朦胧的欲望。夏天中午大山夹缝里的小屯子给蝈蝈侵略,到处是它们的叫声,昆虫卖命的叫,多是伴有阴谋,诱惑异性是其中一项内容。
这种缠绵情绪直接影响青葱女人,她在本能里游荡,先是恨骂男人叫自己闲着,自己又不是木头,有血有肉……徐迪在此种时刻出现,男孩是来解馋,她家有皮儿薄的山核桃。
“嫂子。”
“徐迪。”
桃子精简了许多包装,丰满的身子只简约几块遮挡,徐迪被一片白吸引,顿然看到貂,目光发直。她见到一种希望之光闪烁,他熟啦,一定行!女人想起引食(诱饵),说:
“我给你取核桃。”
徐迪目光给牵走,她在木柜里取出一包东西,抱在胸前走过来,男孩睁大眼里,梦想见到的东西实物在面前,禁不住咽下口水。
“来,摸摸它!”桃子拉住男孩滚烫、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乳房上,浅声问,“它怎么啦?”
“它蹦(跳)。”男孩说。
桃子将男孩拥在怀里,让他的脸颊潜在柔软里。她说:“孩子,来,再给你看样东西,你一定想看。”
夏天中午里发生的故事青涩且真实。
徐迪吃到鲜灵的桃子,有了“太早”这件事。母亲发现十五岁的儿子的“太早”,教训了他连同那个女人,用乡间最让女人蒙羞的话骂她:烂桃!
什么也阻止不了,徐迪一天一趟往桃子的屋子跑。母亲想出了让弟弟带走儿子的主意,王国治带外甥到三江城里读书。
徐迪偷跑回来一次,只一次,以后再没发生此类的事情。并不是他学好了,桃子给男人接走,再无任何消息。事情过去多年,疤还在母亲的心里。
“国治,你替我看着点儿徐迪。”姐姐交给他一个任务。
王国治清楚任务的内容,不用姐姐详细交代。
“我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你说他怎么说,结婚干什么?结婚多不自由!国治你说说,这是正经人说的话吗?”姐姐数道一番,说,“他跟那个狐狸精在一起,结果没好。”
王国治惊异,姐姐常年在大山沟里,怎么看得见儿子跟什么狐狸精在一起?他问:
“你说谁呀?姐。”
“那个叫、叫啥来着?”姐姐费力地想,说,“电视剧里那个爱哭的,叫什么妹妹?”
爱哭的叫妹妹,哪一部电视剧里的人物?
“天上掉下那个……唔,林妹妹。”她终于想起来了。
王国治有了新发现,对他很重要。
“跟徐迪来的,大轱辘轿车。”姐姐认不得沙漠王什么的,她说,“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
“她叫什么名字?”
“林黛玉。”姐姐说。
沙漠王停在门前,姐姐家身兼数职──看家报警、陪伴主人──的狸猫跑回屋报信。
“妈,我回来了!”徐迪喊道。
母亲答应着,目光落在儿子身后的女人身上,问:“她是谁呀?”
“妈,你在电视剧里见过的,爱哭的林妹妹。”徐迪对林黛玉说,“我妈妈。”
“妈!妈妈好!”林黛玉落落大方地叫。
母亲一愣,继而惊喜。她以为儿子带儿媳回来,婚前称姑、姨、婶什么的,结了婚才改口叫妈。
“我乐了半截。”姐姐对弟弟说。
“怎么?”
“细问才知道,他们只是朋友关系。”姐姐唠叨道,“我真看不明白现在的事,姑娘胆大得吓人,朝我叫妈。”
王国治明白林黛玉和徐迪不是一般的朋友,对姐姐说情人、性伙伴不合适,因此他没说什么。
“你认识林黛玉?”
“不认识。”
姐姐以为跟儿子回来的林黛玉,十有八九是酒店的服务员。她说:“国治你使耳朵摸摸,她是干什么的。”
王国治不认得林黛玉,他要弄清她是何许人也,是完成姐姐的任务,还是他自己需要,怎么理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