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京城,祁王府已经没有了从前的辉煌,过年的这几日,祁王府也不似往年一般客满盈门。
而上门拜访的这些人,要么是和祁王交情颇深,认定祁王不会那等背主叛国的人,要么,便是前来打听消息,看看会不会被牵连。
无论哪一种,祁王父子待客时都客气温和,可背转过身来,来过的那些人,已经被分了三六九等。
这世上,永远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内宅之中,每每要接待女眷,苏媛也只带着自己生的两个女儿,方如萱几人,是不会被招过去的。
吴侧妃和方如桦气的七窍生烟,可无奈又不能目无规矩的不请自去,只得闷在寝殿生气。
方如萱却乐得自在。
斜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梅香,方如萱悠闲自得的在书中找寻着她翘首以盼的黄金屋。
“小姐,倘若王府要在京城里安家,您怎么也要认识些闺中的小姐才好啊,要不然,以后去别的府里赴宴,或是进宫什么的,您都没有个交好的小姐一起说话。”
苏叶在桌前插屏,一边不忿的嘟囔着。
丁香和苏叶,两人如今都是十五岁,可是,这两个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
丁香稳重老成像是个二十岁的大姐姐,苏叶活泼俏皮倒似是和方如萱一般大,幼年时,三个人一起长大,经常是方如萱和苏叶一起闹,丁香跟着补救善后。
方如萱抿嘴笑着,还未接话,一旁,丁香没好气的斜了苏叶一眼教训道:“还以为经过这一遭你能稳重些,不成想还和从前一个样儿。”
苏叶的话虽是在自己人跟前说几句,可若是隔墙有耳传到苏媛耳中,倒像是苏媛存了心不许方如萱结交统领的手帕交,刻薄了她。
两个丫鬟斗嘴,方如萱却丝毫没分神。
看完手中的这一页,她坐起身笑道:“好了好了,你俩就别拌嘴了。苏叶,今日来拜访父亲的是谁?”
将插好的梅瓶摆放在墙边的高脚几上,苏叶走到方如萱身边道:“是礼部侍郎杜大人,如今在暖香殿的是杜夫人并杜家的三位小姐。”
杜家的小姐,那便是杜明珠姐妹几人了。
既然是她们,不相识也罢。
方如萱喝了口茶,复又躺了回去,一边还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苏叶觉得,自家小姐从大狱里出来,似是比以前痴傻了许多。
丁香上前细心的给方如萱盖好丝被,探话一般的问道:“小姐,您不喜欢杜家的几位小姐?”
今年是瑞安四年,大沅三年一度的选秀便要拉开帷幕了。
如果没有意外,此次的选秀,杜明珠会被选中封为明贵人,成为宫中赤手可热的新宠。可她为人太过嚣张,又自诩聪明,明里对皇后唯命是从,暗地里却是林贵妃的心腹,到最后被推出去当了替罪羊。
这样蠢笨的人,与她相交又有何用?说不定,哪天还被她给拉下水了呢。
心中暗自想着,方如萱点了点头,“京城里鱼龙混杂,有人对你好,不一定是真的对你好,有些人表面看起来爱搭不理的,却也未必就是坏心肠,所以,以后看人识物,你们都多留几个心眼。”
丁香和苏叶点头应是,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奇怪的感觉。
再次重逢,自家小姐再不似从前那么隐忍了,而这样的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活力。
不过,这是好事,不是吗?
两个丫鬟心中嘟囔了几句,各自下去忙活了。
一连几日,方如萱都窝在屋里看书习字,再要么便是去清枫斋找方正浚说话。
若是祁王得空,兄妹二人便一起去和父亲下棋说话,说不出的自得其乐。
苏媛知道的时候,又暗自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转过身来,却对方正濡一顿耳提面命,督促他做好了功课常去祁王面前几回。
一转眼,到了初七,百官临朝的日子。
祁王还在候审期间,再加上他如今已无职位在身,所以,早起更鼓响过之后,外面街上已经有了响动,祁王虽已起身,也只能站在正殿前,仰头看着漆黑的苍穹,藏起心中的那份落寞。
“爹爹,早安……”
身后响起了女儿清脆的的声音,祁王转过身,便见方如萱带着两个丫鬟缓步而来。
“天气还冷,怎么不多睡会儿?”
祁王伸出双手给方如萱暖着耳朵和脸蛋道。
“早睡早起身体好。”
俏皮的答了一句,方如萱拉着父亲的胳膊朝前走去,“爹爹,您的练功房,昨儿我和丁香苏叶都拾掇好了,您去看看还有哪里不妥当,我们再收拾。”
听闻练功房三个字,祁王的眼中,闪出了一抹光亮,可随即就黯淡下来。
这次的事,虽说是诬告,可事后的这些日子,祁王却细细想了许多。
当今圣上最是他嫡亲的侄子,可是,君心难测,更何况,两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北,分别这么多年,原本简单的人心,怕是也早都变了。
就拿这一回的事来说,倘若先帝还在,便是亲眼看到告发信,亲耳听说他叛国通敌,怕是也不会信,定要召他回京问个明白的。
可是当今圣上呢,连辩解都不曾要,就直接派禁卫军包围了江北祁王府,将他们父子下了大狱。
可见,他心里,本就是疑了自己的。
既如此,这次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即便如初一那日在永寿宫所说的那样,那自己手里的军权,怕是也收不回来了。
可怜了自己亲自训练的那两万铁骑兵啊……
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要练功房,又有何用?自己便是练成了钢铁般的身躯,怕是也只能在这后院耍枪弄棍了。
这后半辈子,只能赏赏花逗逗鸟做个富贵亲王了。
心中的抱负无法实现,祁王心里的失落顿时铺天盖地的弥漫起来。
似是猜到了父亲心中所想,方如萱停下脚步,回头指着天边的黑暗问着父亲,“爹爹,那是什么颜色?”
面露疑惑,祁王失笑的答道:“墨色。”
方如萱但笑不语,只挽着父亲的胳膊,静静的看着远处。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余韵绵长的晨钟响声,黎明前的黑暗似是一下子被划破了一般,从天际的缝隙中露了出来,不一会儿,天边便泛起了鱼肚白。
“爹爹,现在又是什么颜色?”
方如萱冲父亲眨了眨眼睛。
看着那片从米白转为亮白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祁王似是有些明白女儿的意思了。
“黑便是黑,白便是白,倘若本就是白的,便是浓重的墨将他染成了黑色,时机到了,他还是会转成原来的颜色。所以,何故为了一时的蒙蔽而伤怀呢?爹爹,您说呢?”
稚嫩的小脸上尽是严肃,方如萱仰头看着父亲问道。
心中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祁王回头看了一眼亮堂起来的天空,重重的点了点头,再看向这个小女儿,顿时涌出了一股“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来。
父女二人在练功房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再出来,祁王便满脸愉悦,心中积聚了好些日子的阴郁,也一扫而光。
临近午时,老管家颤巍巍的跑来回话,说宫中有特使前来宣旨了。
笑意顿敛,祁王忙回到逸馨殿更了衣朝前院去了。
站在逸馨殿院子里,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方如萱长出了一口气。
祁王叛国通敌一案,眼看是尘埃落定了,只不过,京城的祁王府,便再也不似从前江北祁王府那般辉煌夺目,这以后,祁王一家老小,便要仰仗皇家的鼻息了。
没有军功,没有积攒下来的家产,如今表面光鲜亮丽的祁王府,怕连金玉其外都只是暂时的了。
一炷香的功夫,祁王从前院回来了。
身后,老管家指挥着两个下人将供奉了明黄色卷轴的紫檀木香案抬到侧殿去。
看着父亲有些强颜欢笑的面孔,方如萱故作一脸的欢喜,奔上前高兴的问道:“爹爹,大理寺定了案,爹爹不是叛国通敌的无耻奸人,我们一家再也不用分开了,对不对?”
对上女儿雀跃期盼的眸子,祁王怔了一下:荣华富贵也好,金银财帛也罢,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哪里有自己的一世清名和家人的平安健康来的重要。
心中释怀,祁王笑着点了点头,一边伸手出来刮了刮方如萱的鼻子,“爹爹还领了军职,明日就要去军营练兵了。”
想起父亲方才的苦涩面容,方如萱知晓,定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祁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圣上恩旨,封爹爹为威武大将军,前往西山大营练兵。另外……”
“另外,还设了监军,一应大小事宜,均有监军呈上回禀。”
都是外头的事,方如萱一个女儿家未必听得懂,可祁王下意识的说了出来,仿佛女儿听得懂,能理解他的心情一般。
“监军啊……”
方如萱无奈的摇头苦笑。
监军,与其说是监督营中将士,倒不如说是为了监督祁王,怕他军权在握。
一方面看重祁王带兵的本事,另一方便又要防着他,这样的行径,实在是让人心寒。
方如萱笑道:“爹爹,能带兵打仗,不是您最大的期盼吗?如今这样,既全了您的期望,又不至于咱们一家分离,可不是两全其美吗?将来,您带出来的兵有本事,您面上不是也有光?”
只要能保家卫国,自己亲上战场,和自己带出来的兵临阵杀敌,有什么区别?
心中想通,祁王由衷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