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太后磕了头,各自得了一个红包,方如萱老实的退到最后,坐在了方如兰身边。
听大人们寒暄,方如萱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斜对面的鲁王夫妇。
鲁王比祁王小几岁,可因为贪图享乐的缘故,他大腹便便,脸上更多的是酒色过度的青黄,原本明亮的眼睛,被脸上的横肉挤的也眯了起来,让人一看就没有多少好感。
鲁王妃却是个清瘦的中年妇人,不过,一双眼睛中也透着算计。
总之,重新审视这个前世时与父亲交情最深的王叔,方如萱却有了新的认识。
都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父亲虽然妻妾众多,却从未有酒色过度的时候,为人也最是正直坦率,而鲁王却恰好与父亲相反。
这样的两个人,却往来频繁交情颇好,怕是任谁也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吧?
而鲁王,在梧桐苑的那几年,方如萱不止一次听说过有鲁王府的幕僚前去拜访邱宗德,可见两人也有私交。
既如此,那么,父亲被诬告一案,鲁王在这其中,又有没有关系呢?
许多前世时从未怀疑过的事,此刻在方如萱心内都产生了或多或少的疑惑。
一刻钟的功夫,外头传来了皇上驾到的通传声。
不一会儿,瑞安帝大步迈了进来,身后跟着祁王父子三人。
瑞安帝今年二十五岁,继承了先帝和太后的所有优点,瑞安帝仪表堂堂,再加上身上带着日积月累的天子威仪,整个人显得更加俊美。
受了众人的礼,又给太后请了安,瑞安帝上前去坐在了太后身侧,刚刚落座,皇后和后/宫的几位妃嫔便都一起到了。
“今儿是家宴,就别拘泥于这些虚礼了,都起来坐吧。”
太后笑呵呵的说道。
众人各自坐下,原本空旷的正殿,顿时显得热闹起来。
贵妃林氏一向颇得太后喜欢,为人又颇活泼,几句话便逗得太后和瑞安帝都大笑起来,再加上有淑妃韩氏和鲁王妃从旁捧着,还未到午宴时分,永寿宫已是一片和乐。
而苏媛,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贤妃苏氏身旁,两人说着什么。
苏贤妃,是苏府二房的小姐,苏二夫人是苏媛的嫡母,苏贤妃的亲祖母。
众人说着话,便听得上首处,太后目光搜寻着问道:“如萱那小丫头呢?怎么才请了安就不见了?”
小时候,方如萱跟在母亲身旁,每回进宫都要在永寿宫逗留许久,那时的太后还是皇后,极喜欢这个小丫头。
此刻祁王到了眼前,太后怕是又想起来了。
方如萱应声而起,上前一步给太后和瑞安帝行了礼道:“如萱在,太后有何吩咐?”
“过来坐哀家身边……”
冲方如萱招了招手,待到她上前坐在身边,太后一脸怜爱的说道:“可怜了你小小年纪,要跟着父兄受这般的牢狱之灾,委屈你了。”
回头去看,便见父亲的眼中有些歉意,方如萱冲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方转过头看向太后道:“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吃苦,心里也是甜的,如萱不悔,也不觉得苦。”
“真是个好孩子,不枉费哀家疼你一场。”
不吝啬的夸赞着,太后拍了拍方如萱的手道:“如今既然回京来了,便多进宫来陪陪哀家。十六公主和你一般大,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先帝膝下公主颇多,除了已经出嫁的,如今宫中适龄的公主,便只有十六公主方如茜。
太后抬举,方如萱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旁的苏媛,心里却不高兴了。
“有太后娘娘的垂怜,是如萱这丫头的福气呢,不过这孩子在江北时便性子刁钻,怕伺候不好反而搅了太后的清静。”
话语宠溺,仿若方如萱是她生下的女儿,可听在旁人耳中,好似方如萱真的性格骄纵,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如萱身上。
方如萱并不急着辩解,只淡淡的笑着,目光静静的看着苏媛。
太后人老成精,哪里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目光从苏媛身后的两个女孩儿面上滑过,太后笑道:“都是十几岁的小丫头,性子活泼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罢,太后侧头看着瑞安帝问道:“大理寺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瑞安帝笑了笑,目光不经意的从鲁王面上滑过,方回答着太后的话道:“当日从祁王叔府中搜出的书信物证一应俱全,这才不得不按律法锁拿了祁王叔。如今,大理寺重新彻查,年前收到的告发信,字迹乃是从字帖上拓下来的,已无迹可寻。祁王叔对大沅忠心耿耿,父皇对他信任有加,可见此事确是诬告,大理寺卿已来回禀,儿臣也已经下旨为祁王叔洗清冤屈,至于到底是谁诬告祁王叔,此事还得继续追查,从长计议。”
这样的结果,显然不令人满意,不过,于祁王而言,能逃过此劫已实属不易。
太后不甚满意的皱了皱眉,旋即轻声叹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这样了,祁王劳苦功高,这件事必定不能轻易放过,冷了他的心。”
一旁,祁王忙起身告罪,说不会心存怨怼,必定为国尽忠。
看着面前看似和睦的一切,方如萱低垂下头,敛起了眼中的怒意。
而瑞安帝方才那不经意的一瞟,方如萱心中已经大抵能断定,诬告父亲的人,鲁王怕是跑不了干系了。
再抬眼,便看见父亲转过头和鲁王说着话,脸上全是兄弟重逢的笑意,方如萱心中愈发下定决心,要趁早揭穿鲁王的真面目,以免将来再被他祸害。
在宫中用了午宴,祁王一行便回到了祁王府。
午后,管家来传话,说鲁王前来拜见。
吩咐苏媛准备酒席,祁王带着方正浚将鲁王迎去了正厅。
方如萱再见到父亲,已是傍晚时分。
“梅花有什么好看的?自打你从江北回来,总是喜欢在梅林里散步。”
亲昵的刮了刮方如萱的鼻子,祁王打趣的说道。
有话想和父亲说,又不能落了刻意显得太心急,只能趁着饭后散步的功夫来说。
梅林空阔,又有积雪掩盖,周围有什么细微的动静便很容易被发现,不会担心被人偷听,自然是说话的绝妙去处。
心中的想法,方如萱自然不会告诉父亲,她笑道:“梅花清幽,是母亲最爱的花。”
祁王神色一黯,再未多言。
父女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梅林深处走去,好一会儿,进了林子里的寒香亭。
晃着头跺着脚,将身上的积雪抖落,方如萱故作无意的问道:“爹爹,您和鲁王叔关系很好吗?”
祁王笑道:“我们是亲兄弟,自然是好的。”
方如萱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可我却觉得,爹爹待鲁王叔极好,鲁王叔却不是一样待爹爹,太不公平。”
小女儿家的娇憨模样,成功的逗乐了祁王。
拍了拍女儿的头,祁王反问道:“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方如萱一本正经的答道:“爹爹常说,小时候在书房做功课,鲁王叔做不出来,爹爹都会帮他,便是被夫子责罚,也会替他受着。爹爹还说,倘若易地而处,鲁王叔也会这样。可是这次爹爹遭难,鲁王叔却袖手旁观,所以,女儿觉得鲁王叔对爹爹不如爹爹对他那般好。”
方如萱的话听起来有些拗口,可祁王却听懂了,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方祁之和方兆之都是出自高祖承乾帝,与先帝盛康帝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方祁之的母妃是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淑妃,而淑妃又是承乾帝心仪的女子,入宫后与高祖琴瑟和鸣,所以,方祁之出生后,颇得高祖欢心。
淑妃本就是与世无争的人,方祁之自幼被母妃悉心教导,更是未曾对那九五之尊的皇位有一丝肖想,所以,一众兄弟中,方祁之与太子最亲厚,及至盛康帝登基,方祁之主动领命带兵镇守边防,当年的盛康盛世,方祁之功不可没。
有幼时的交情,再加上方祁之太聪明,知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所以,盛康帝在时,一众亲王里,方祁之是最得他信任和看重的,只从他给方祁之的封地便可以看出一二。
大沅地大物博,方祁之所在的江北距离京城十分近,便是坐着马车优哉游哉的走,两日的功夫也就到了。
江北气候温暖,四季如春,百姓或耕或渔,所以,辖内十分富庶,方祁之到江北后,推行了一系列利于百姓的策略,几年的功夫,江北富庶更上一层楼。
鲁王的母亲是高祖宫中的一个低位嫔妃,有贤明的先帝,有聪慧的祁王,还有那么多各有闪光点的亲王,鲁王在高祖膝下的一众儿子中,可以说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鲁王的封地,在大沅西北面的宁北,那里虽地势广阔,却十分贫瘠,再加上常年苦寒,真正算得上是地广人稀,即便贵为王爷,那日子过得也远不如在京城或是江北来的舒服惬意。
有一年过年时在宫里团聚,鲁王曾找到祁王,想请他在先帝面前为他美言几句,给他换一片封地。
适时,祁王是先帝最看重的兄弟,在先帝面前说几句话也颇有些分量,只要他愿意说,先帝就是心中不喜,看在祁王的面子上,也会斟酌一二。
可祁王却严词拒绝了。
在祁王看来,贫瘠富庶皆是君恩,鲁王不应该怨天尤人,而是该想着法子将宁北治理的富庶起来,让先帝也为他的能干感到骄傲,欣慰。
鲁王笑着应是,可背过人去,他心里有怎样的怨恨,不得而知。
想及方才他说自己和鲁王是亲兄弟,再想及往事,祁王的心里,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出事至今有两个多月了,便连朝中许多从前只是点头之交的朝臣,都上书陈情,愿意为自己做担保,而这个自己一向看重的亲弟弟,却未有只言片语。
“爹爹,倘若被人诬告的是鲁王叔,是他下了大狱,爹爹可会为鲁王叔奔走求情?”
方如萱的最后一句话,让祁王的心里,生出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