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兰离开的第三天,皇帝就颁布了封妃的谕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子西林觉罗氏早年入宫奉先帝驾,谦和有礼,贤良淑德,颇和朕心,今特封为宝妃,居景仁宫落樱阁。钦此!”
宫里上下顿时哗然一片,皇帝竟然越级加封一个宫女,真真荒唐!
不少老臣无奈的摆着秃脑袋,他们想不出昔日做事情极有规矩分寸的四阿哥如今怎变得如此怪癖!
后宫的女人们却把皇帝这次荒诞的封妃,认定成是我施了什么妖法蛊惑帝心。
我的名声越来越坏,那些怨毒的目光像要生生将我活剥一样。
自元佑四十二年入宫至今承乾二年,十一年的时光已经将我那点新鲜的活力抽光殆尽,在皇宫这个人间地狱我还要呆多久?
“丫头,朕又下了一道旨,即日起你搬来养心殿,在朕身边比较安全。”
他整理着御案上堆积的奏章,低着头语速很快。
我虽被封妃,他却一直叫我丫头。景仁宫落樱阁虽是宫廷内苑,却仍然挡不住外面箭簇般的谣言风语。
“嗯。”我不再忤逆他的命令,一国之君顶着朝中巨大的压力,他心里的痛苦比我更大。
“陶公公!”
“奴才在。”
“去,把西暖间收拾一下,安置宝妃娘娘休息。”
他伸了个懒腰,略带无意的吩咐着立在屏风一侧的陶公公。这个将我带进皇宫的白面太监,十一年的风霜并未将他磨蚀老态,反而红光满面越显年轻了。
“嗻!”陶公公讪笑着偷偷看我,随后利落的掸掸袖子仰首而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一直搞不懂他为何不换一个贴身的内侍。
“丫头,你想家吗?”他忽然朝我走过来。
“呃……想……想啊。”
“你想显仁吗?想知道他过的如何吗?”他的鼻尖顶在我额上,气若檀香。
“……想……想知道。”我闭上双眼,感受这位帝王独特的气息正压下来,像网一样罩住了我。
“嗬嗬!”他冷笑两声,“你家封地的事已经解决,睿王爷不要那块地了,随你们怎么处置。至于显仁,他在盛京一切安好,饮食起居有人伺候,并不比在宫里差。至于你,宝妃!”
他郑重叫我的封号,沉下脸。“朕会放你出宫,但必须在你正式成为朕的妃子以后,懂吗?”
“不懂……我不懂!”我摇头哭泣,我是显仁的,除了显仁谁都不给,即使他是皇帝。
“为什么?为什么!”他愤怒的大叫,“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你也是!”
“不是,我不是!你富有四海,而我只有显仁,显仁只有我。我是显仁的,不是你的!”
我顾不上什么尊卑贵贱,失态的在他面前歇斯底里。明黄的绸袍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最后像一张大旗盖在我的脸上。
“唔唔……放开……放开我……唔……”我被压在他的身下动弹不得,汗水从他的耳鬓流下来,混着一丝咸涩的味道。
“为什么?你可以给显仁,不给我呢?连一夜也不给我,为什么!”
他丧失了理智,像一头猛兽般用牙齿撕扯我的衣领。不久前被割去一块肉的胸膛此刻由于强力的挤压,又渗出斑斑血迹。
“你的伤口啊……四……四阿哥,你的伤!”我惊慌的看着明黄的前襟被血染成了橙色。
“宝妃,你是我的宝妃,永远都是!”他捂着胸口停止了动作,面孔痛苦的扭在一起,落下了泪水。
“四阿哥……您是宝璎心里永远的四阿哥!不要……不要破坏它好吗?”
我捧起他的脸吻上去,咸涩的泪水入口,这个高贵骄傲的天子竟情不自禁的趴在我耳边抽噎。
一切都结束了,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怀抱里的他安静悲哀的像一头受伤的狮子。
“皇上、皇上?”陶公公抱着一个包袱从西暖间出来,此情此景令他呆了。
“哦!……那个,就按朕吩咐的办,务必将宝妃平安送走!”
他慌忙从我怀里挣出来,尴尬的摸着泪渍斑斑的脸颊,努力摆出大清天子招牌的威严表情。
“嗻,皇上放心,承郡王那边也都准备好了。”
陶公公说罢眨了眨眼睛,出人意料的也滴下几滴泪珠。
“呜呜……皇上,奴才不能侍奉您了,您保重啊!”陶公公抹着眼泪,哀怨的像一个送夫出征的小媳妇。
“四……皇上,这……您要送我走吗?”我脑子突然空白一片。
“嗯,陶公公送你回家,朕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
“现在吗?我……我们现在就要离开吗?”望着他的脸,我突然有点不舍。
“对,马上走,立刻就走!”他袖子一挥,将我用力推到陶公公身边。
“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我……我……”
为什么出宫的日子来的如此之快,我还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与这里的一切告别。
我匆匆在腰间摸着,那个随身携带的针线小荷包怎么找不到了?
“宝妃娘娘,快走吧,晚了就麻烦啦!”陶公公着急的抓住我的胳膊就要往外扯。
“等等,我还要给皇上绣个荷包呢!”
“傻丫头!”他大喝道,“朕的荷包多的用不完,不少你一个。快走!”
他对陶公公使了个眼色,我就被连拉带拽,拖出了养心殿。
“呜呜呜……四阿哥……保重……保重啊!”
我是再见不到他了,这个曾经给过我无限安慰和温暖的人。
人世间的别离总让人伤心,而在这个窒息的皇宫,离开就意味着新生。
后来我每每想起与四阿哥离别的这个场景,总会落下心酸的泪水。他是在用他一辈子的孤独换取我和显仁一生的幸福相伴。
陶公公拽着我沿着皇宫僻静的小道疾跑,黑黢黢的夜色把一切都盖的严严实实。
这是一场阴谋,皇帝与一个太监的合谋。
我是如此幸福幸运,每当我绝望的时候总会看到奇迹。我们逃的很顺利,片刻功夫就来到了神武门之下。
“不要说话,跟着我走。”陶公公眯起眼睛,手掌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向那座决定我们自由幸福的城门走去。
“什么人?”守门的黄马褂大刀一横。
“万岁爷有口谕,这个宫女患了麻风病,要送出去。”陶公公说罢举起一块金牌。
“啊?快快……走吧!真是晦气。”黄马褂掩鼻摆手。
我顶着一块布,随着陶公公的皂靴,低头跨出了宫门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