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和打工的父母一起在城市边缘居住的打工者子女一般被称为“流动儿童”,而被留在农村老家的被称为“留守儿童”。当我们做研究的时候,这样称呼这些孩子对研究分类很方便,但是,在生活中,面对一个个打工家庭和他们的孩子的时候,“流动儿童”、“留守儿童”这样的称呼就显得那么的冷酷和定格。这里我们也用了这两个称呼,但是,我们还是希望我们在用这些词的时候心里是有保留的。
在和工友聊天的时候,我问他/她们:“打工这么辛苦,有什么盼头?”,很多人会回答:“多挣钱,供孩子上学,希望他们不再像我们一样辛苦打工。”辛苦打工是为了孩子,但是由于各种因素的限制,孩子却不能带在身边,很多要留在老家接受教育。父母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儿女不能享受父母的关爱和教育。造成留守儿童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1)打工家庭收入低,因此没有经济条件把孩子带在身边;(2)打工者往往工作时间很长,没有时间照顾孩子;(3)地区分割的入学和升学的制度规定,制约了打工子女跟随父母迁移到城市生活和就学。
很多年轻工友是曾经的留守儿童。农村长大的80后90后青年几乎没有留在农村务农的。农村是留守儿童要离开的地方。见不到父母的孩子的故事是心酸的、照顾孩子的老人的故事是令人心酸的、见不到孩子的父母的故事是心酸的、留守儿童们念书的学校是简陋的。这些令人心酸的故事能够告诉我们一些什么道理呢?
一、留守儿童的数量
根据2005年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的抽样数据49,测算出中国农村0?17周岁留守儿童约5800万,其中14周岁以下的农村留守儿童约4000万。农村留守儿童在全部农村儿童中的比例为28.29%,即平均每四个农村儿童中就有一个多留守儿童。
在此次实地调研中,根据对村乡镇学校的调查和农村社区的调查,不同地方情况不同,有的地方大概三分之一的孩子被留在老家,有的地方80%的孩子被留在老家。下面就是所调查的几个村子的留守儿童数量的情况。
重庆市奉节县青龙镇红阳村的情况
2010年11月在对红阳村的探访中,村干部介绍说:“现在整个村外出打工的人数占全村人数的50%左右,可能有一千多人外出打工。80%的外出打工者的小孩在家里,一般都是爷爷奶奶带着的。村里的学校只有一个班和幼儿园一个班,一共就是二十几个人,另外的村子也只有一个班。大部分的小孩都到镇上去读书,一年交点书费就可以了,大约几十元就够了。幼儿园就贵一点,一学期要交260元。”
照片9说明:2011年11月我们去做调研的时候,学校还在,学生也在上课。镇上一直建议把村里的学校拆散,村干部不同意,因为觉得有的孩子太小了,去镇上读书不方便。后来得知,2011年2月份学校关门了,村里的孩子们只能去镇里上学了。
照片10说明:这是当初重庆市奉节县青龙镇红阳村小学的幼儿班,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穿黑色衣服的孩子已经7岁多了,但是还在上幼儿园。他爸爸妈妈打工没有时间照顾他,把他托付给他姑姑照看,他姑姑也没有时间照顾他,就每天把他单独锁在房间里,所以他一直不会说话。现在他被外婆接到身边照顾,虽然还不能说出完整的话,但是已经开始发声了,性格也活泼起来。
照片11说明:这是当初在重庆市奉节县青龙红阳村小学任教的余老师,这三个孩子都是她2年级班里的学生,两个矮个子的孩子只有5岁,但是已经上2年级了。他们的爸爸妈妈在城里打工,把孩子托付给余老师照顾,住在余老师家,一直跟余老师的班级上课,所以已经上到2年级了。
贵州省遵义县新民镇惠民村的情况
2010年11月,我在惠民村拜访了村领导,他告诉我:“我们村里有一个中心小学,设置一到六年级,还有一个学前班。中心小学有教师30个左右。大约有250个学生。还有一个教学点,有一位老师,十几位学生。据我了解,学生中有一半的父母外出打工,都是靠他的爷爷奶奶老人带着。”
四川省邻水县柑子镇斑竹村的情况
2010年9月,我拜访了斑竹村4组,小组长的妻子告诉我:“我们这里有80多户人家,可能有一半的人家的家里有出外打工的父母留下来的孩子。有的留下一两个,还有三个的,算起来能有60多个,带到深圳去的有70多个孩子。”
重庆市长寿区洪湖镇坪滩村的情况
2010年9月,我拜访了坪滩村第五村民小组。根据陈队长对村民的了解,该小组有145户,449人,其中有229人外出打工。村里63个孩子跟父母在外,有38个孩子留在家里。
二、留守儿童的故事
这里并不是要系统分析留守儿童的问题,这里只是收集了一些留守儿童的故事。这些故事很多是年轻的打工者的回忆,他/她们是曾经的留守儿童。留守儿童从一个方面说明了有家难回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因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有父母愿意和子女分开。讲这些故事是希望这些故事不要一直重复下去。
轻易辍学
姑姑批评了几句就辍学了-冉石峰的故事
冉石峰(男)是重庆人,1990年出生。家里还有爸爸、继母和一个妹妹。2010年9月,我在重庆和在那里工作的小冉聊天,他告诉我:“我是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估计那会儿我两三岁。出去以后很多年才回来一次,三年五年回来一次吧,拎着大小箱子就回来了。
“上高中的时候,我觉得应该好好地上学,不能贪玩了,我在学校里特别的低调,也不闹事,该上课上课,该睡觉睡觉,自己看自己的书,困了累了就睡会儿。高中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没人管你。我还积极的参加学生会,竞选班长。还当了一个星期的班长。
“那个时候我住县城我姑那里。后来我们那里有一个牡丹节,我去看牡丹了,那天晚上看得太晚,我怕吵到他们就上了一晚上的网,第二天就直接去学校了。我姑姑他们给我拿钱过来,说我怎么还不听话啊。我就想,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没让家里操心过,我觉得挺好的。他们说我怎么不懂事呢,夜不归宿是什么事啊。我当时特别的郁闷。他们就说,也管不住我了,让我以后别去他们家了。他们当时说的是气话,但是我后来就不去了。后来就稀里糊涂地离开学校了。”
三叔去世老师不给假就辍学了-王涛的故事
王涛(男)1991年出生。王涛家里三口人,爸爸43岁,妈妈40岁。全家都在东莞。妈妈身体不好不能上班,就在家里做手工挣点儿钱。爸爸在厂子里上班。王涛在东莞的一家厂子上班,现在每个月工资有1800元左右。2010年11月我在东莞访谈了王涛一家,说起怎么出来打工的,王涛告诉我:“我上到高二就出来打工了,现在出来两年多了。当时因为和班主任关系不好,所以就不想读了。主要是因为三叔去世了,向班主任请假,但是班主任不给假,还说三叔去世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样的话,和班主任吵了一架,我就直接告诉老师不读了,所以后来就没去了。”
过早辍学
没人可以管住妹妹了-聂夏云的故事
聂夏云(女)1990年出生,河南人。夏云是家里的老大,弟弟1992年出生,妹妹1994年出生。她爸爸在她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她妈妈在她六年级的时候也走了,都在郑州打工。夏云在郑州上的技校,学了两年,学的是数控,2007年毕业实习出来就分配到工厂了,学的东西用不上。夏云在苏州的一个工厂工作了2个月;在深圳一家塑胶厂工作了8个月;在深圳一家模具厂工作了8个月;出来卖衣服1个月,赔本了;又进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了5个月。夏云现在在苏州一家公益机构工作。夏云的弟弟2008年开始打工,妹妹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2010年7月,在访谈夏云的时候,她讲了妹妹辍学的经过:“我妹初中都没毕业,就出去了,初二她都没有上。她当时在我们村隔壁的另一个县上的初中,那个学校不好,那里面一个班只有十几个学生。我妈妈不让她在那个学校上,她偏要在那儿上。因为家里没有人管,上了一个学期后就开始学坏了,成绩就下降了。小孩学坏最容易了。搞得村子里面的人都说她闲话,每次我爸爸回家他们都会告诉我爸,然后我舅舅也会打电话说管不住她了。然后初一没有上完,就被我妈妈带到郑州那里去了,就去服装厂里面给人家做打杂的,在那里面待了有半年。”
对待男孩和女孩的差异
带儿子出来,把女儿留在老家-和陈若水的交流
陈若水(男)是湖南人,1980年出生,初中毕业。家里有5口人,爸爸妈妈在老家种地。姐姐比他大5岁,小学没有上完就去深圳打工了。哥哥比他大3岁,中专毕业,学的是建筑设计专业,毕业以后专业也用不上就出来打工了,也是在工厂的流水线上。2010年7月我访谈了若水,他告诉我:“村里的亲戚包括我哥哥、姐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把男孩子带到外面来了,女孩子留在家里。我姐姐她们的女儿都是家里的老大,生活上可以自理的,自己可以洗衣服。以前大家挣钱很少,根本没办法把孩子带到外面来,现在他们的经济条件稍微会好一点,可以把他们带到外面读书。这几年发展得比较好一点,我哥哥现在把他儿子带到外面,但是他会感到很多的压力,花费太高,而且小孩子总是要有一个人看着,上学放学要接送。现在,留下的孩子比以前少了,有条件的都带出去了。我感觉以后的趋势是带来身边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因为没有哪一个父母会想跟自己的小孩子分开,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都会带在身边的。像我那个舅舅就带了儿子在外面,还有一个女儿就丢在家里,因为他的条件应付一个就已经够困难的了。”
在城中村学校里的男生大大超过女生
2010年3月28日(星期日),我在西安高家堡的西安工友之家的社区儿童活动中心进行了一次小调查,22位同学帮助我进行了调查,这些同学都来自高家堡小学。高家堡小学是一所公立学校,因为地处城中村,本地学生只占三分之一。根据我们调查的数据,学校男生和女生的比例大约是140:100。
2010年4月22日(星期四),我在广州番禺新桥社区青少年活动中心也进行了一次小调查,15位同学帮助我进行了调查,这些同学都来自新桥学校。新桥学校是公立学校,大概三分之一的学生是本地学生,三分之二是外地来新桥务工人员的子女。根据我们的调查数据,学校男生和女生的比例大约是144:100。
我估计,之所以学校的性别比如此失衡,是因为:首先这个年龄段的儿童中本来性别比例就失调,再加上很多打工者家庭把儿子带在身边,把女儿留在老家。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小学的时候就自己照顾自己-和聂夏云交流
2010年7月访谈了聂夏云(简介见上),她描述了自己照顾弟弟妹妹的经历:“没有人照顾我们。早上就去学校上早自习了,然后等到我们晚上七点放学之后,我们回来自己做饭吃。我爸我妈刚出去打工的时候,我刚上小学六年级,弟弟妹妹才上小学一、二年级。没有人照顾我们,我爷爷奶奶他们都不管我们。我们都不会做饭,谁做的好吃就吃谁做的饭。做饭的时候经常会打架。可能一顿饭会三个人来做,我做一点儿,他们觉得不好吃,他们再开火再做。那个时候做饭就做最简单的。我记得我第一次蒸馒头的时候面没有发好,然后蒸出来是那种很硬很硬的,我弟弟妹妹就不吃,我一个人吃了一个月,然后弟弟妹妹就买馒头吃。我们还会自己压面条。偶尔我们也会改善一下生活,就是自己炸油条。我舅舅和我姨会过来看我们。庄稼大部分都是我舅舅和我姨他们来干。我们的姑姑不帮助我们。我妈妈过年的时候回去一次;我爸爸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回去一次,我打电话让他回来,他就会回来,回来最多在家待两天就走了。一家人基本上就是过年才能团圆。”
觉得童年很不幸福-和冉石峰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