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明艳的老家在重庆奉节县的红阳村。冉明艳40岁,没上过学;丈夫46岁,念过四年书。他们有一个儿子,1991年出生,19岁。现在一家三口都在东莞。她告诉我:“我丈夫从1994年开始就一直在煤矿里上班,一共做了将近11年的时间。2004年的时候,煤矿倒闭才没有做了。2007年的时候,我们去了江苏拆房子,因为买房欠债必须出外挣钱还债。去年来到东莞。我丈夫现在一个月可以挣一千三四百元,灰尘很重,每天上班需要戴口罩和耳塞。我丈夫在外面上班,我拿货在家里做点儿手工。
“我的身体一直都很不好,是当年生孩子留下的病。我现在坐久了或者是站久了都不行,包括睡久了也不行。我现在也没有进厂,主要就是拿一点手工活在家里做,帮家里人做饭。我现在做手工也做不了多少钱,做手机上面的挂件,一天如果做2000个才可以挣14元,一个月大约可以挣500~600元
“2004年在村里买了同村的人的房子,花了两万元。原来家里就只有一间房,实在住不下,所以就买了同村的房子。是同村的人刚建好的房子。他建好之后因为欠债就出去打工了,就把那房子卖给我们,我们又花了一万六装修。不过买了现在也后悔,因为现在也没人在家住,现在就是用锁锁着的。
“我们现在还欠了一两万元的债没还。那年我们本来存了一万七千多元,当时儿子在家读书拿了七千元,剩下的一万元就全部被我在江苏做手术用光了。
以后应该不会留在这里,因为这里的房子根本买不起,迟早还是会回老家。”
2、没有时间回家也没有钱回家
打工期间没有假期所以很难回家探亲。即使有了假期,如果旅途遥远路费太贵,打工者也会选择不回家。下面三个工友的故事反映了三种不同的情况:一个是丈夫外出打工难得回家,留妻子在家,夫妻长期难得相见;一个是儿子在外打工无法请假,老父亲病重也无法前去照顾;一个是女儿在外打工,旅途遥远车费昂贵,所以多年不曾看望在农村的母亲。
我已经成了木头人-和海兰交流
海兰家在河南省焦作市武陟县北大段村。她42岁了,小学毕业,丈夫40岁,高中毕业。有三个孩子,大儿子正在复读高三,二儿子10岁在上学,刚收养了一个小女儿,三岁半了。她告诉我:“我们1990年结婚,从结了婚我丈夫就开始打工了。
“他最开始在焦作做建筑,焦作离家近,两三个季度就回来一次。结婚的第四年我们也喂过猪,结果赔了。然后又去包窑,包了两年,又赔了。只好又出去做建筑,又把腿砸折了。后来在附近的新乡饭店待过一年多,洗碗什么的,不挣钱。只好又出去做建筑。去过陕西,在陕西的时候有时间就回来,有的时候是半年来一回。后来又去东北几年,在东北就不一样了,春节的时候才能回来一次。他现在在石家庄,今年就没有回来过。
“我和丈夫打电话,有的时候说着说着就挂了。他在家时间太少了,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也少。两个人都成木头人了,在一起也不说话。”
爷爷得病爸爸也不能回家照顾-和赵恒平的交流
赵恒平(男)24岁,四川重庆人,兽医大专毕业,现在在北京一家公益组织工作,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告诉我:“我爸爸在重庆一个建筑工地做厨师,一个月工资一千八,没有休息,不能请假。因为这个事情我们家也闹了矛盾。我爷爷突然得了大病,动手术,我爸爸作为长子没有回去,因为工作不能请假。矛盾就在这,不能请假,请假就没有工作。我说:‘爸爸你不要把钱看得很重要,家庭更重要。现在也不是很缺钱,因为现在我没有在读书了,不需要家里的钱了。’我爸爸知道家里生病的人太多了,必须要挣钱。”
十多年没有见到妈妈-和陈满贤交流
陈满贤(女),重庆奉节县吐祥镇齐岭村人,1976年出生,小学毕业,丈夫37岁,高中未毕业。1996年20岁的时候开始出来打工了。她告诉我:“我们刚在镇上买了房子,原因就是因为老家太偏僻了,到镇上走路需要几个小时,很多地方都不方便。上次买房的时候我回去了一次。现在也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不再出来打工了,因为现在很难说。以前我妈不想我嫁到外面,所以不让我出来打工,直到订好婆家之后才让出来打工。现在虽然嫁得很近,离婆家只有几分钟路程,但是却十来年没有和妈妈见过面了,因为一直没有回去过。直到今年才回家见到自己的妈妈。现在回家路费也很贵,为了节约所以就尽量少回家。嫁到婆家已经十三年了,也只回去过了两次春节。”
3、有家不回
在访谈中遇到的多数人还是认为总有一天是要回老家的,很多人都说等干不动的时候就回老家了。但是,访谈中也有打工者强调,即使在老家盖了房子也不想回去,因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已经不再习惯老家农村的生活。
我回家已经不习惯了-和陈若水交流
陈若水告诉我:“我现在回家已经不习惯了,横岗已经是我的第二故乡了。”
陈若水1980年出生,湖南株洲人。他告诉我:“我们家5口人,爸爸妈妈在老家。我姐比我大5岁,小学没有上完,然后就去深圳打工了。我哥比我大3岁,哥哥中专毕业,学的是建筑设计专业。毕业以后就出来打工了,也是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从普工做起。
“爸爸妈妈在老家种着家里的田地。我家是六口人的田,就是六亩左右。地是自己开荒的,在山上或河滩上,种一些菜、花生、红薯、玉米之类的,但我不知道面积有多少,因为是东一块西一块的。
“我初中毕业时,没考上一中,就是我们县最好的学校,只考上了农校。本来是想读农校的,也是属于高中,但是后来没读。那天我姐陪我到那个农校准备报到,但是看了学校的现状以后就没报,觉得那个学校挺破烂的,加上我爸妈也不支持我再读,他们觉得读农校是浪费钱,像我哥一样,读了二年中专,钱花了很多,一点用都没有。
“我1997年开始外出打工一直到现在,一共换了10多个工作,最短的只做了半天,最长的做了3年。在广州、番禺、东莞和深圳都干过。在饭店当过服务员,在旅行箱厂、玩具厂、运动器材厂干过,当过保安,也自己干过生豆芽的生意。
“我老家的村子刚好在湖南和江西交界那个地方,我们那里是一个比较偏的地方,我们回家的话先坐到我们县城,是终点站;然后从县城坐到我们镇,也是终点站,从县里到我们镇里面坐车大概是一个小时多一点,70分钟左右;到我们镇上后要走路到我们山里面,就是40分钟左右。”
“2002年的时候,我自己盖了新房子。那个时候光盖没有装修,是后来装修的,盖的时候花了五万多。盖房子的钱,爸爸妈妈给了些,大部分是我自己赚的。然后装修房子时花了一万多。我去年(2009年)还在继续修,因为一直没建厨房,去年就在后面建了一个厨房,把院子围了一下,这些大概一共花了6000块钱。我建了冲水的厕所。我们的自来水是从山上接的,是真正的自来水,就是一跟管子从山上接下来的,山上的水位置高,有压力就自己下来了,都不用抽水机。
“我记得我头几年出来打工的时候会很想家,但是现在好像已经没有那个概念了,反而我在外面漂习惯了,我已经把横岗当成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了,因为在那里待的时间特别长。从我1997年出来打工到现在将近十二三年了,我在横岗那里待了差不多有七八年,对那里每一个街道都非常熟悉,到那里之后我感觉回到我的故乡一样。现在回到家里反而会不习惯。回到家以后我就是看电视,也去邻居家串串门。现在已经跟家里人不熟悉了,像跟我父母那一辈的人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是客套几句,见了面打个招呼,就是那样。回家一般就是看看电视,很少出去走,因为现在农村除了看电视就是打牌。”
4、无家可归
根据北京工友之家在2009年做的《打工者居住现状和未来发展调查报告》48,在北京皮村工友中的调查发现,第一代打工者中73%在老家有自己的房子,而新生代打工者中只有37%在老家有自己的房子。
在工友的帮助下,我调查了东莞某工厂的一个车间,车间一共34名工人,平均年龄30岁,最大的38岁,最小的22岁。有24名80后工人,平均年龄28岁。这24名工人中有13名(占54%)已经盖房或者买房了。这个比例在新生代打工者中应该说是偏高的,因为这个车间的新生代工人中没有90后,年龄都接近30岁。
上面的调查给我们的提示是,很多打工的人,在城市无法安家,在老家也没有一个“空巢”,真的是无家可归。我不知道哪一个更可悲,是“有家难回”还是“无家可归”?
家里的房子已经垮掉了-冉石峰的故事
冉石峰(男)是重庆人,1990年出生,家里还有爸爸、继母和一个妹妹。2010年9月,我在重庆和在那里工作的小冉聊天,他告诉我:“我高一的时候住在我姑姑家里,因为被姑姑说了几句就赌气不上学了。然后就出来打工了。出来打工的三年中已经换了7份工作,最短的一份工作是做电话推销员,只做了一天;最长的一份工作了一年。
“我爸呢,因为家里没钱,他得出去找钱回来,因为工资低,而且我妈妈去世前一直生病,所以家里一直很穷。我们家的房子98年的时候已经垮掉了,就这么一间房子,那个墙还是斜的。一直也没有钱盖。我们每次回家,都住我叔叔家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