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慢慢走到公妈厅里,从厨房到公妈厅,要经过一个侧厢房的小通道,通道至公妈厅,还有一个30公分高的门槛,这是防止鸡鸭等牲畜跑进屋内,所以设了这么高,也是比较讲究的人家才有。
钟灵现在的身体,跨这道门槛却如跨过一座小山般,她心里暗苦,早知道这么弱,就叫钟岳来扶自已一把。
但是现在小岳子正在灶下顶替自已烧火,如果走回头叫他,那又是白搭了刚才走路的功夫。如果放开嗓门叫他,也不是听不到,却是怕惊扰了公妈厅里的客人。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么在客人面前扯着嗓子却是十分不象话。
思忖再三,钟灵只能硬撑着举高脚跨过门槛,饶是这样,身体这么大的幅度,还是让久卧在床的她感觉到有些脱力,这一走动,除了四脚不太听话灵便,就连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刚才进来时,她是在钟文强的搀扶下,从一进厝那里厢房走了三级石阶上来的,倒是没有现在这么难受。
不过,想着有客人在厅里,钟灵还是忍住了,此时她已经能听到公妈厅里钟雷和客人们寒暄的声音了。
因为事关钟灵,钟自强也出现在公厅里,扯着庄稼年景等不咸不淡的话。
而公妈厅前的中埕里,几名踩咸菜的妇人依旧是热火朝天的干着活,这咸菜一踩上就不能中断了,所以就算来了客人,也只是打个招呼,还得继续忙活。
“阿公,阿爸,我来了!”
钟灵怯生生地道,虽然是大冷的天,但额上几缕湿湿的头发紧紧贴着,走这几步路,竟流了一头的汗,明显是虚汗。看来,她的身子骨被老虎这么一咬,果然不太利索了。
看到钟灵这副情形,那未来的公公刘聪明顿时只觉得头脑“唰”地一阵空白,两耳不停嗡嗡地响。
虽然在镇上开了个棺材铺,但他们也是小门小户的手艺人,并不是什么富商大贾,所以那时候相上钟雷的长孙女,就是看他家是习武的,应该体格健壮,娶回家后不管是帮着做棺材打下手,还是理家务都能搭把手。
现在可好,如果娶了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药罐子回家,那不是还得往里倒贴钱?一时半会倒贴还没事,万一她就这么病歪歪地拖着,岂不是把自已才刚有盼头的家业又折腾没了?
现在谁的家里不是这样,不怕大家不使力,就怕家里有人生病,那可是一个往里不断填钱的无底洞。
刘聪明也是观羽村的人。家里还有老宅在村子里,逢年过节,或者村里的红白喜事,他还得回来支应,因此是镇上村里两边地来回跑。
他之前是做木匠的,后来瞅着别人开店赚钱,就开了个棺材铺。他的棺材铺并不大,里面的棺材也都是自已的手艺,加上他还算勤快,自已的工和料,再加上自已一手销售,中间的利润就比别的铺子高了许多,三五年下来,家里的光景也开始慢慢好转。
听说钟灵被虎咬之后,刘家以为三五天钟灵估计也就失救一命归西了,开个小店做个小生意的把钱看得最重了,他们一家担心早早过去看钟灵,肯定不能空手,到时候没准还得帮忙请医抓药之类的。
钟家没有人上门报告,他们也就装着不知道,不闻不问。万一钟灵失救,他们如果去探望,耗费的金钱就打水漂了。
不曾想,钟灵并没有因为伤重不治而死,反而缓过气来。刘聪明坐不住了,就想上门来打探一下究竟。
不过,此前自已一家不闻不问,做得不太地道,他也就不好意思一个人上门,因此就请了村里的本家刘里正,还有做媒的郑阿公一起上门相探望。
再说,刘聪明也在村子里听到一个不好的传闻,说钟家近年来风水不太好,先是钟自强莫名其妙染上了肺痨,后来老婆又小产了一个,现在女儿又被虎咬了。
一个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谁的根底呀?所以每当家里出一件事时,其它的事就被联想起来,大家愈说愈觉得钟家的风水是败掉了。
刘聪明也担心,这歹风水是不是会传染?万一是钟灵克的呢?那娶进门不是会让自家倒霉?
只是,这歹风水一说,到底只是私下的传言,刘聪明也不好拿到台面上说给亲家听。
再说,钟老爷子是开武馆的,脾气可暴了,没有因由地乱说,他还不想挨老拳呢!
钟雷是惯常跑江湖的,怎么会看不出刘家的心思呢?所以他干脆就大大方方地叫钟灵出来会客,也好让对方放心。
这门亲事,当初是他自已应允的,也是看重了刘家是手艺人,又做着小生意,经济上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钟灵嫁过去也不会吃苦。
再加上刘家只有刘絮这个儿子,虽然还有个女儿刘楚,但女儿终究是要出嫁的,这样,钟灵以后婆家人口简单,也不用闹心,所以他就一口答应了。
钟自强虽然性子绵软,但看出也听出刘家言语闪烁不定,其中虽然是关心钟灵身体复健的情况,却隐隐有后悔之意,不禁脸上就有些尴尬。
一个女孩子家的,许了人,写了订婚纸,如果还让人退婚了,那对女孩子的声誉可是一大损失,今后想要再嫁人,估计又得降一个等次了。
此时钟自强看到钟灵怯怯的样子,心里就增添了几分心酸,赶紧起身上前扶住了钟灵,让她往长条凳子上坐好。
不过,钟自强的举动,让钟灵看起来更加弱不经风,又增强了刘聪明的担心,事到如今,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的前程,他也只有厚着脸皮得罪钟家了。
反正虽然是同一个村子的,但他们早就举家迁到镇上,也算不得低头不见抬头见。
象这样的事情,关系到儿子的一生,更应该杀伐果决。
他是开棺材铺的,时日久了,身上难免带了些煞气,此时心里做出决断来,那身上溢出的气息,竟让厅堂里的温度也似乎再下降了几度。
钟灵感觉到这股冰冷的气息,那里正也姓刘,是村里原本就熟悉的,脸上却是略显尴尬,而媒人郑阿公则是看着自已一家人长大的,现在脸上也带着不自在,钟灵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恐怕,他们难受的事情,是和自已有关。
而这难受的事情,恐怕就是刘家想要悔婚了。
这个,当然不难判断,此前自已被老虎咬走,后来又被三叔从虎口救下,这么轰动乡里的大事,早就十里八乡传遍了。
古代不象现代,有那么多精彩的娱乐生活,光是老虎进村咬人这事,就能被说成一则十分有趣的八卦。
刘家再住得怎么远,也不过是三公里外的镇上。她受伤这事,就算自已家人没有去说,但如果对方有十足的诚意,肯定早就殷勤前来问候。
不是象现在,人影没见一个,直到能起身了,才忽然不打招呼,还这么“隆重”地拉了一票明显是可以理事的人出场。
看刘聪明这个架势,今天要是一个不满意,就是要直接说退订的事了,里正也在,媒人也在,当场写了退订书,他们刘钟二家就再无干系。
此前原主的记忆,这个公公是开棺材铺的,果然是三教九流,趋利避害,有点狠劲。难怪原来也不过是个小木匠,现在日子会慢慢经营得有起色。
钟灵一颗玲珑剔透心,很快就把刘家突然来人这事想得十分清楚了。不过,这事情要怎么发展,也不是由她来推动的。
依她的想法,她才不愿意嫁那个棺材铺的儿子呢,就凭她穿越前一个硕士研究生,眼看副高在望的剩斗士,马上就要修炼成灭绝师太了,刚穿越来就不明不白地要嫁给一个自已并无感情的小男人,这得有多缺德的穿越啊?
依钟灵的意思,她自然是巴不得对方立马退掉这门亲事了,以前三十多岁没嫁出去她都不愁,现在才十二岁呢,急什么急?
这一世,至少也要把风景都看透,舒舒服服地挑个如花美男,家境优渥,她才肯出嫁。才不是象现在这样,嫁一个店里始终摆着三口棺材的棺材铺老板的儿子。
不过,看钟爷爷和父亲的样子,却不可能让此事善罢干休。毕竟,在古代,名声对于女子十分重要,象她这样若是被男方退了婚的,传出去,人家准以为她哪有隐疾或其它缺陷呢。
纵使左近的乡邻知道她是因为被虎咬坏了身子,遭致男方嫌弃,或许并无其它暗疾,但一家嫌弃,难保下一家就不会嫌弃……
难怪钟老爷子和父亲会摆出这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了。
钟灵心中暗笑,倒也不急。只是坐下后在长条凳上孱弱无力地施了个礼,道:
“让叔伯们见笑了,前几日被虎咬伤,身体还没怎么复原,不能行大礼,原谅则个!”
刘里正早前得了刘聪明的好处,又因为是本家,所以刘聪明来前也和他吐露了心事,其实情势迫不得已,做这种拆人婚姻的事情,他心里也有点不自在。再说钟雷也是村里有名望的人,他本也不想造次。
所以见钟灵虽然是带病之身,但礼数周到,听她说话,言辞清楚整洁,象是识文断字之人,不由心里暗叹一声可惜了。同时也有点奇怪,这丫头过去也在村头巷尾经常遇见,但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竟然有一种隐隐说不出来的镇场的气势呢?
倒是钟家人脸上露出了些许诧异之色,因为钟灵此前虽然在钟自强的指点下识过一些字,但在外人面前如此落落大方,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刘聪明却没有感觉到里正心中的“惊艳”,他看中的是身高力健、能生养、能干活的女子。小本生意的人家,现在还娶不起高门大户人家的闺女,有个壮劳力娶入家里,就能解决好多棘手的事情。
所以,眼前这个病歪歪的钟灵,显然不入他的法眼。他不禁暗暗后悔,当时要是在村里随便挑一家成年的闺女,没准早就办下了喜事,也不用现在在这里纠结的。
这钟雷,在镇上开了家小武馆,又岂是好相与之辈?
说到退婚这事,钟家父子能这么痛快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