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聪明心中忐忑着,奈何为了家庭的未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鼓足勇气。听到钟灵不光施礼,还落落大方地和各位长辈打招呼,他不禁有点眼热。
如果这个丫头不是身子受了重伤,今后担心她会留下长久的隐疾,光看她的伶俐劲,倒是个做生意的好帮手。
这么想着,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间公妈厅里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厅下三个妇人踩咸菜的声音响起,构成了一曲乡村特有的劳动乐曲。
钟灵看到桌上的四碗点心却是尽数吃完,心里不由地暗暗腹诽了一番。依着原主的记忆,钟灵总算知道,阿母做的这碗点心,可是多少小孩想到要远方亲戚家做客的最诱人的理由。
客人为尊,闽南的每家每户,就算再穷的人家,也会配些香菇、海蛎等干货,客人来时,煮上一碗香菇蛋为主基调的点心,至于里面加海蛎干还是瘦肉,丰俭由人了。
家庭境况好的,可能是瘦肉和海蛎干一起加,那就是最诱人的美食了。但是,只要有香菇和蛋为基调,这待客就不失礼节了。
而这刘聪明虽然来意不善,但出于传统的礼俗,钟家还是要礼貌待客的。
但钟灵却暗暗可惜,一家人喝稀粥就咸菜,好吃的却是喂了白眼狼,吃完就走,顺带着还要辱没一个清白姑娘的名声。
不行,不能这么便宜刘家!
自已好好的一个清白姑娘,又没有做错什么事,如果换成她生活的年代,仅凭她老虎下口前推开弟弟的举动,没准还能当选当年“十大见义勇为青年”、或者“十大道德模范”之类的人物呢。
凭什么这么好的姑娘要让刘家遭践了?
钟灵要想在这个时代混得好,自然要顺应这个时代的礼俗了。她当然最好没有订过亲,也根本不想嫁入刘家。但如果自已一个照面就被订了婚的夫家退婚,那以后她在村里就抬不起头来,她的宏图大业还怎么展开呀?
“呃,钟姑娘,身体复原得不错啊,我看你气色挺好的!”
刘聪明见里正和郑阿公都不出声,不挑起话头,不由心里一阵不满,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二位可好,收了钱还不好好办事。
不过,这二位一个是带长的,一个是村里的老资格,他可不敢明着表示对他们的不满,于是干咳一声,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钟灵。
“还好,多谢刘叔关心!”
钟灵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一转,见刘聪明一时并没有直接挑开话头,便装傻着顺水推舟回道。
钟老爷子见刘聪明开声,也开腔道:
“阿灵恢复得还挺快的,才半个月,便从卧床不起,到现在能起床自已走路了。
不过,之前的情况的确凶险,还好村民们出手得快,不然阿灵就有性命之忧了。
所幸,那只老虎据村里的猎户说,是只母虎,它可能只是想觅食给幼崽吃,所以只是咬住了阿灵的肩膀,如若不然,一口朝着颈子咬去,那就极危险了。”
刘聪明是在钟灵出事后第一次上门,所以钟老爷子还是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当日的情况,再加上自已的分析判断,说得大家如临现场一般。
钟自强和钟灵都是第一次听到老爷子对这件事的分析,深深感觉老爷子果然是老江湖,分析得比现场经历的人还要深入彻底。
一想如果不是母虎觅食,那就有可能当场被咬断脖子,父女二人皆吓得面色一白。
“那是,那是,钟姑娘福大命大,自有菩萨保佑她平安无事。”
刘聪明干笑两声,附合道。
这时,丁先凤上来收拾了吃点心的碗筷,又对三位客人道:
“天晚了,如果不嫌弃的话,暗暝亲家和里正,还有郑阿公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那怎么可以,我们来得突然,你们就算想现做也来不及了。都是乡里人,也不用客气。来之前,家里也做好了饭的。”
刘里正客气地说,接着眼睛扫了下刘聪明。那意思很明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呃,是这样的,钟老爷子,自强兄弟,半个多月前,我家婆娘好事,拿着刘絮和钟灵的八字,叫了城隍庙那个算命陈瞎子,叫他替二位小的排排八字。
谁知道,陈瞎子这一排,却是连连惊呼,称这两个八字相冲相克,如果硬要迎娶进门的话,恐怕家宅不宁还是小事,只怕立马就会有血光之灾。
你看,上午才排出八字,我们还来不及过来商量,结果下午就出了钟灵被老虎咬伤这件事。
还真别说,这算命瞎子还真是铁口断卦,说得分毫不差。所以,我和刘絮他娘就商量了下,既然孩子们八字不合,是不是这婚事得重新议一议?万一两个人成亲了,有个什么差池的,将来岂不是会怪罪咱们大人没给他们做主?”
刘聪明这套说辞,想见是来之前就已经想好的了,此时说起来滚瓜溜圆,没准对着黄铜镜子都说了好几次了,竟不打一个嗑巴。
钟灵一听,心里不由一阵冷哼,好歹她以前也是大学生校际辩论大赛的主辩手,这刘聪明说话偷换概念她哪能不听得出来?
明明是算的她和刘絮二人八字相冲,迎娶会家宅不宁,却又把被老虎咬伤一事,怪罪到她的八字上。
这是哪和哪啊?莫非算的是她和母老虎八字相冲吗?
钟雷和钟自强父子听了,却是面上一寒,刘聪明刚才闲话时,顾左右而言它,净扯些孩子小,其实不想那么快娶亲这样的话题,已经让他们心中有所怀疑,此时见他竟然以八字不合这么蹩脚的理由说退婚的话,不由一阵怒意涌上心头。
虽然他们是寒门小户,但也不可能让刘家这么欺负人啊?当初也是他们自已看上钟灵,叫村里老资格的郑阿公来提亲的,现在要退婚的也是他们,这叫钟家情何以堪啊?
不知不觉,内埕里的踩咸菜的声音,似乎也跟着变得小声了一些。钟奶奶好象听到了什么,不过,家里有当家的男人,这种时候也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在外人面前说话。
再说,踩咸菜这活计一刻也不能耽误,如果脚下一停,这一木桶十几担的咸菜就要做废了。
“刘掌柜的,当时你们来提亲之前,应该是有合过八字的吧?如果八字有问题,当初怎么不说?要到现在才说?
咱们可是写了订婚书的,里正和郑阿公都是见证人,现在你单方面提出退婚,那按例,聘礼不光不能返还,还得双倍赔偿!”
钟老爷子不愧是行走过江湖的,虽然心中愤怒,但说话不疾不徐,有理有节,直击对方要害。正在意难平的钟灵,也不禁为钟老爷子喝彩。
钟自强见阿爸说出了自已想要说的全部意思,便也不再插话,只是轻轻抚了一下钟灵的肩头,好象在抚慰女儿一样。
看到钟家果然没这么好说话,刘里正和郑阿公也都不开口,刘聪明心里暗骂一句,但钟老爷子最后一句话,却击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当时给钟灵下的聘礼是五两银子还有布匹、头钗、银手链等若干物品,现在按钟老爷子的意思,如果要退订的话,这些东西不光不能拿回来,还得再照原样赔偿一份,这个……
刘聪明心里一悸,以他小生意人的本性,让他做赔本的买卖那是万万不能的,再说,钟灵现在看着,虽然身体有些虚弱,却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堪,于是他不由地嗫嚅道:
“这不是来商量嘛,看看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钟灵听到刘聪明这么快就转了口风,心里在感激钟老爷子为她主持公道的同时,却也是暗暗一沉,得,如果面子保住了,却要嫁入刘家,那她宁愿不要这个面子。
但是,这层意思却不好对众人说。就是想说,也不是现在。
现在,刘家急吼吼地上门要退订,钟灵才挺身而出,称自已不想嫁刘家,这趁了刘家意的同时,外面的人知道了,只当钟灵是受了刘家退订的刺激,才说出那种不想嫁刘家的话,以挽回尽失的颜面。
“刘掌柜,这八字不合,是可以改运破解的,如果真象陈瞎子说的那般不配,可以叫村里的杨半仙做做法,转下运。”
钟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公妈厅,见几个男人无语,钟灵又畏缩不前,突然抛出这么一句。别的时候她不好开口,但这种事上提出点建议却也不是不可以。
“哟,是啊,听说咱村里的杨半仙转运还挺灵的。那个村头的赵长青,去年做木材生意亏了一年,今年人家可是赚了不少,我问他怎么这么滋润,他和我说年头是叫杨半仙帮他转运了。”
进门一直不说话的郑阿公,此时象找到了话头,精神一振,吐出这么几句话,也算对得起吃的钟家的几次香菇蛋了。至于能不能改变刘聪明的想法和态度,那就看刘聪明自已了。
“哟,钟奶奶说得倒也是。孩子还小,不着急,可以叫杨半仙转运试试,如果没有再起其它妖邪,那应该没什么大碍。”
看到刘聪明一听到赔钱就苦着脸,刘里正也是心中暗笑。他是聪明机灵的,可不想做拆人姻缘的坏事。奈何刘聪明是他本家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又经常平白地拿了人家些小恩小惠,不得不被刘聪明牵着鼻子来到钟家。
不过,刘里正早就打定主意,多看多听少说话,这种退订的大事,也只有他们当事人商量好了才可以,否则,外人多说一句话都是错的,自已至多做个公亲。
钟灵听完,心里省得,这刘里正和郑阿公,是愿意内外做好人,根本就是想左右逢源,双方不得罪的。
不过,刘家想要退订,钟灵还不想嫁呢,虽然刘聪明脸上露出妥协之色,但钟灵心里却另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