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敛一敛神,话锋一转,道:“秋娘,当初若是换做了你,一夜之间从有到皆无,你将如何自处?”
秋娘不知道文氏为何要与她继续这个话题,她心中隐隐出现了不祥的预感,心中虽然微冷,可面子上却笑得愈发天真纯良了,“夫人方才都说了我是自幼吃苦,其实并不然,我五岁之前,家中虽然算不上富裕,可日子也是过得去,我们一家都不会料到会有山穷水尽的一天,我三爷爷死了,无儿无女的他留下了一大笔赌债,那天看着债主凶神恶煞的闯进家里来抢东西,我和爹娘半点奈何都没有。第二天,我就整日跟在我爹娘身后,在他们摆摊之后四处替人做工,为的就是那几个连崔家下人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铜板儿,不是爹娘不累不苦,而是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世上没有比先活命更要紧的事儿了。”
文氏向秋娘伸了一下手,示意她做的靠近自己一点点,神色也比方才多了几分和蔼。
秋娘瞥了文氏一眼,果然见文氏神色之中仍旧露着几分倨傲,虽掩饰的很好,但总归眼神冷了一下,她素来比常人多心,文氏这点神色变化,她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文氏既然不喜这个话题,为何要继续谈论下去?
正当她微微出神的时候,却听见耳畔传来了文氏端淑的声音,“秋娘,我与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进门的第一天,我就很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爹是老爷的救命恩人,而是那种没有来由的喜欢,当时我就认定了,一定会将你当做我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
顿了顿,她却又道:“只是府中难免有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对你怠慢些,你也必然会受到一些委屈,而我虽然对你有心照顾,但是府中的事情太过于繁琐,想要面面俱到也是难,想必你也明白其中道理的。”
秋娘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却有些不明白文氏的用心,她这个尴尬的身份现在在崔府是这样,日后寻了婆家依旧会是这样,所以,她必须要学会去面对。
她虽不大喜欢文氏,但此时心里有些感激,文氏自是不必与她说这些!可现在,她心里更多的却是忐忑,因为她知道,文氏的话还没有说完。
“这崔府内有多少人、每天发生多少桩事情,我主持中馈是再清楚不过了,每天脑子里惦念的事情一宗接着一宗,但是正因为太忙了,有些事情难免顾不上,难免让有些人钻了空子。”文氏长叹了一口气,精致妆容的面上浮现了几分真正的仓皇,无奈道:“有的时候,就是想要见一见老爷都是难啊!就更别说想要与老爷商议事情了!”
秋娘垂下眼帘,深褐色的瞳眸之中划过些许淡漠,果然又是这样子!可抬眸,她却还是轻声道:“夫人的一片心意,想必老爷心里都是清楚的。”
“清楚?”文氏冷笑一声,将手中端着的白瓷碗狠狠掷到了桌子上,恨不得想将手中的帕子给扯烂,道:“若是他清楚,就不会整日被黄姨娘忽悠的七晕八素了,他要是清楚,就不会因着我没能生下儿子迁怒于我了……罢了,不说这些了,免得叫你也左右为难。”
左右为难?若是真的不想叫她左右为难,那何必对她说出这些话来?秋娘无声的叹了口气,神色之中的感激也褪去了大半,淡淡道:“夫人觉得老爷是对您不够关心,但是在我却不这样想,虽然有亲疏有别这么一说,但寻常人总是会轻慢亲近的人,因为他们知道,关系愈亲近,便愈发不会在乎一些繁文缛节了,便也愈发随性了。”
“哼,他倒是随性了,可怜了娴姐儿的婚事!”文氏虽然嘴上仍是忿忿不平,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是和缓了不少,隐隐带着嗔怪,显然是秋娘的话叫她心中舒坦了不少!
王妈妈瞧着文氏的脸色也不大对劲,刚想上前劝说几句,可文氏却像是知晓了她的心思是的,摆了摆手,又继续冲着秋娘道:“你是知道的,娴姐儿现在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来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这亲事可是关系到娴姐儿的一辈子,万万不能马虎的啊啊!我前儿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老爷他就拂袖离去,他与我怄气倒是不要紧,可是不能因此耽搁了娴姐儿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秋娘现在才明白,这最后的一席话才是文氏要见她的最终目的,她眼皮微微抬了下,喉头有阵阵涩意袭来,半晌,才迎着文氏期待的目光说道:“正是这个理儿,夫人,要是您不嫌我多管闲事,要不要我等一会儿给老爷请安,顺便说说这件事儿?”
文氏循循善诱的这么久,等的就是秋娘的这句话,当即她心中一喜,朗声道:“好,我就知道你和娴姐儿关系好,是不会看着娴姐儿被这样耽搁下去的,如此,甚好!就是有些麻烦你了!”
听闻这话,秋娘只得苦涩笑笑,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道:“不麻烦!现在老爷差不多该下朝回来了,那我就走了。“
文氏不禁扬起了一张和煦的笑脸,道:“那好,你去吧!”
秋娘福了福身,这才款款退了出去。
看着秋娘离去的背影,文氏挂在嘴角的笑终于淡了下来,转而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的心思旁人不知道,王妈妈还能不知道?王妈妈瞅着秋娘渐行渐远的背影,躬下来身子,压低声音,试探地说道:“夫人,您有没有发现这个秋娘眉眼之中长得有点像当初的明月了……”
还未等王妈妈的话说完,文氏便砰的一声将手中的缠枝白瓷茶蛊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吓得端着茶刚准备进门的玉容险些脚底打滑。
王妈妈接过托盘,冲玉容挥挥手,示意玉容带着在场的丫鬟们先下去,这才稳稳当当的拖着托盘走到文氏跟前,劝慰道:“老奴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但是这事儿也过去了这么些年来,那个贱婢早已经落水死了,您何苦与自己怄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若是你不喜欢,那老奴以后就再也不提了……”
提及那女人的下场,文氏脸上的寒霜才稍稍融化了些,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悠悠道:“妈妈,你信报应吗?”
“报应?”王妈妈愣了愣,脸上有片刻的慌乱,但是下一刻,她却是冷笑了几声,正色道:“若是世上真有报应这么一说,那也是报应在老奴身上,与夫人有何关?叫老奴说,明月那个小贱蹄子是死有余辜,她也不瞧瞧她那是什么身份就妄图勾引老爷,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样也就罢了,毕竟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她居然想要老爷休了您,这,这你能忍,我可是忍不住!你那个时候在府中,上下一切哪件事打理的不是井井有条?更是敬上顾下,哪里对不起老爷呢?”
文氏端起茶蛊抿了一口,心里却是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呢喃道:“秋娘倒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当初她才进府的时候我答应了老爷要好好照顾她,可是这几年她愈发出落的水灵了,因着一个死人,所以我对她越愈发冷淡了,妈妈,你说我这样将这种陈年旧事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些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