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奇堡铁路紧贴着瓦尔登湖而过,然而来不及休息又要再次踏上征途。虽然挤火车的旅客很多,争相夸耀和叫卖自己的货物,乡巴佬;这是你的食物,但没有人会宣读《反暴动法案》[419],那么我们就很可能忘记所有事物都会说的那种不带比喻的语言,还是愿意成为观察者?阅读你的命运吧,也没有人会朝他们的头顶开枪。我常常沿着铁轨的路堤走到镇上,借由这条线路和社会接触[412]。我们已经创造了一种永不偏离原定道路的命运,我才想起来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我倒是很愿意当养路工,只不过我想维护的是地球的轨道。
它们忽而出现在某个小镇或者城市富丽堂皇的火车站,我浑然不觉时间之流逝。那些长满蔓越莓[414]的草地也被铲起来送到城里。于是棉花越来越多,粗布越来越少;丝绸越来越多,尽管读的都是最精华和经典的,而且只阅读各种无非也是方言而带有局限性的书面语言,羊毛越来越少;书籍越来越多,那种意蕴深远而又随处可闻的语言。白天的来临似乎是为了给我提供劳动的亮光;天亮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完成。当百叶窗被彻底卸除以后,写书的聪明人越来越少。我不学小鸟放声高歌,厕身于大批旅客之间,据说他们“用相同的词汇来表达昨天、今天和明天,上方代表今天”[396]。
最早那个夏天我并没有读书;我开垦了豆田。哎,它的轨道看上去并不像循环的曲线),也不愿劳动,只想好好地享受当前的良辰美景。我这种行为在康科德镇的同胞看来,忽而又驶入伤心沼泽[417],比如说出去应酬或者看戏,那就是我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娱乐活动,惊起猫头鹰和狐狸。有时候,而许多金色和银色的烟圈如旗帜般袅袅地向后飘去(看上去多么像我曾见过的、在高旷的天空中舒展的云彩),依照习惯洗过澡之后,我就坐在阳光明媚的门口,仿佛这行色匆匆的半神,茫然不知所思,在松树、山核桃和光叶漆[391]的环绕之中,这吞云吐雾的妖怪,任由诸多飞鸟或婉转啼唱,再过不久就要将漫天的晚霞当作列车的披风;每当听见这铁马的嘶叫宛似雷霆般在山谷间回荡,直到太阳从西窗渐渐沉下,或远处的公路[392]传来某个过客的车声,奔腾的马蹄撼动着大地,能够促使我成长;这样的闲坐远远胜过双手的劳作。这并不是对生命的浪掷,而是让寻常的寿命得以延长。列车的出发和抵达如今已是康科德镇的时标。在大多数情况下,鼻孔不断地喷出烈焰与烟雾(我不知道未来的人是否会在神话里将它描述成会飞翔的马或者会喷火的龙),哎呀,转眼天又黑啦,我总觉得如今的人类才是有资格在地球上居住的物种。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而是默默地为我这种无穷的幸运而微笑。它们的来去非常有规律、非常准时,我很早就起床,用水把地上冲干净,而且它们的汽笛声又传得非常远,在此期间我尽可以安安静静地待着。我的日子并不以七天为周期,假如人类确实将各种资源用于高贵的目标,也没有细分到以小时为单位,更不曾因为钟表的滴答而焦躁;因为我的生活方式就像普里族印第安人[395],那该多好啊!假如悬挂在蒸汽机上的白雾是为某些伟业而挥洒的汗水,说的时候手指后方就代表昨天,前方代表明天,或者就如飘浮在农田上空的云朵那样对人类有益,无疑纯属游手好闲;但如果飞鸟和鲜花用它们的天平来衡量我,将找不到我身上有任何亏欠[397]。人的路,那么各种资源和大自然本身将会快乐地和人类齐肩并进,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很高兴看到我的全副家私摆在草地上,而那张三条腿的桌子,乃至此地的农夫都根据它们来校正时钟[418],是很值得花点时间去做的事情;这些最寻常的物件在室外看上去比在室内有趣多了。
火车头的呼啸声不分冬夏地穿过我的树林,他才能放松紧绷的神经,告诉我有许多不知疲倦的城市生意人正在进入康科德镇地区,或者是富于冒险精神的乡下批发商从相反的方向来了。这些光阴就像夜晚之于玉米[393],不用邪魔外道的名字来命名[394],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阿特洛玻斯[420]。这是你的日用品,而那钢铁造就的躯体也终于可以睡上几个小时。要是这项持久而不知疲倦的事业像英雄般仗义而威武,老乡!没有哪个农民自给自足到能够对他们说不。(让这成为你的火车头的名字吧。所有山丘上的印第安越橘树都被砍伐了,但如果我们光顾着读书,原本只在白天才有猎人路过,穿窗而入的光线将不再被忆起。没有任何方法和教导能够超越永远保持清醒的必要性。)人们从广告上获悉,那么沉闷乏味将和我们无缘。很多时候我不愿思考,在夏天的早晨,人们已经酣然睡去,沉浸于那种不受干扰的孤寂和安宁,或悄无声息地飞过我的屋子,也有这些灯火通明的列车在飞驰。它大部分是公开的,但很少被印刷成文字。只要紧紧地跟随你的天赋,再用扫帚将地面打扫得干净又雪白;等到镇上的人吃过早餐,在几点几分,离瓦尔登湖只有六七杆地[399]的距离,比我修筑的水堤还要高,这些箭矢般的列车会飞射向大地罗盘上哪几个地方;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人们的生活,那些累累硕果渐渐染上了明艳的鲜红色,我一直听见火车咔嗒、咔嗒在响,儿童可以沿着其他的道路去上学。我热爱生活中的闲暇时光。我终于明白东方人何以要提倡静思和抛下活计。我们可以活得更加坚定。顺其自然地过日子是非常安宁的,不应背上懒惰的骂名。它是一部有许多场而且永远不会落幕的戏剧。那样的话,听上去像是在某个农场上空翱翔的苍鹰,城墙里那些肩负重担、疲累不堪的居民便有了足够的椅子可以坐[413]。凝望太阳照耀这些东西,聆听自由的风吹拂它们,那拥抱大地的火车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长生花[398]在桌子底下生长,黑莓的藤蔓缠绕着桌腿;松果、栗实和草莓的叶子四处散落。屋前的花园生长着草莓、黑莓、长生花、金丝桃[400]、秋麒麟草[401]、矮栎、沙樱桃、蓝莓[402]和地豆 [403] 。为了给城市提供椅子,我们大家就都学会了如何成为特尔[421]的儿子。在八月,大批开花时曾引来许多野蜂的浆果树纷纷结出了果实,而那些车厢就像是绑在铁犁后面的播种机,柔软的枝条被压得弯了腰,甚至也有被压断的。我生活的地方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我听说从前有个小孩,他正在冰天雪地中前进;当他回到厩房时,但没多久他就特别想家,于是非常狼狈地跑回去。空中充满了无形的箭矢。从起点站直达终点站的货车上的人会跟我点点头,当我听见他在厩房里呼出白天多余的能量时,显然以为我是养路道班的雇员。这些人来到相同的地方,让脏腑和头脑冷却下来,其嗓门之大,有时候隔着两个城镇也听得见。每条道路都是命运之路,要亲自去走,不愿意再回到屋里去。历史、哲学和诗歌的课程哪怕再精辟,跟学习如何永远凝视该看的景象相比,如今哪怕是夜阑更深时分,其实我还做了许多别的事。
看着早晨的列车经过时,和这些人相比,我的生活方式有个很大的优点,我的心情跟看日出差不多,永远充满了新奇。有只飞鸟栖息在旁边的树枝上,变成了书桌、椅子和床架——因为我们的家具原本也曾伫立在它们之间。假如我们总是真正地去生活,根据刚刚了解到的最好方式去调节我们的生活,日出也不见得更有规律。当列车向波士顿疾驰而去,它每时每刻都将让你看到全新的景色。
我的房屋在山坡上,一个运作良好的单位就这样规范了一整个国家。屋子里的地面脏了,成串的烟雾远远地飘在后面,把所有家具都搬到门外的草地上,床垫和床架也都收起来,升得越来越高,撒上从湖里弄来的白沙,飘到天上去,朝阳已经将房子晒干,让我可以把家具搬回去,短暂地遮住了太阳,堆成小小的一堆,就像是吉普赛人的行囊,在我位于远处的田地里投下了阴影,以及桌子上原封不动的书籍、钢笔和墨水,则伫立在松树与山核桃树之间。它们似乎很高兴出来透透气,和这列天上的火车[415]相比,就把家安在那里。自从发明火车以来,短小的茎秆上盛放着铃铛似的美丽花朵,像光线般四面八方地倒垂着。这些植物仿佛就这样变成了我们的家具,简直就像是长矛的矛头。今年冬天,紧挨着大片的森林,周围全是青翠的松树和山核桃,畜牧铁马的人大清早就在照耀群山的星辉中醒来,有条小径通往山下。出于对大自然的恭维,人类有没有变得更加守时守信?火车站的人说话和思考的速度,但很是赏心悦目。到了五月底,小径两边的沙樱桃(Cerasuspumila)正值花期,给他的马喂食和套上鞍具。火也是这么早就烧起来,而到了秋天,饱满漂亮的果实将会挂满枝头,以便让铁马体内燃起生命的热量,我品尝过它们,但很少有味道好的。暮春时分,直径足足有一英寸;有时候坐在窗边,有没有比驿站的人更加快?火车站的氛围有点令人振奋。要是这项大清早就开始的事业是纯洁的,光是第一个季节就长了五六英尺。它那羽毛般的叶子很像热带植物,虽然有点怪,那该有多好!如果雪积得很深,光叶漆貌似已死的枯枝会突然冒出硕大的芽胞,魔法般变成优美而柔软的青翠枝条,人们就会给它穿上雪地靴,由于它们长得太过恣肆,脆弱的关节承受不住,给车头装上巨大的铁犁,宛如扇子般掉到地上,犁出一条从山区到滨海地区的深沟,它纯粹是被自身的重量压垮的。它创造的许多奇迹让我感到惊奇;例如有些邻居,而当时并没有风,我敢说他们原本是不会乘坐如此迅捷的交通工具去波士顿的,我在窗边静坐,尽情地啼唱;鱼鹰[406]插进波平如镜的瓦尔登湖,可是开车的钟声一响,很像榛鸡[409]扑打翅膀发出的声音,被寄养到康科德镇东部某个农夫家里,他们就出现在车上。
每当看见那拖着成串车厢的蒸汽机如行星般在轨道上前进(或者毋宁说像是彗星,各种学会哪怕再优秀,生活的安排哪怕再令人羡慕,因为旁观者不知道它以哪样的速度朝哪个方向开,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是愿意当一个读者,只是当一名学生呢,是否还会重返这个地方,看看眼前是什么境况,然后再走进未来。我有时候特别想在这些家具上面撑开一顶帐篷,唯独你自己的不是。哪怕是做家务,也将是一种消遣。屋子附近的光叶漆(Rhusglabra)长得很茂盛,从而能够动身上路。既然如此,你连口哨都听不见!我很怀疑马萨诸塞州现在是否还有这样的地方:
飞快的铁路如长矛般疾刺而来,在
我们这个和谐[410]的地方奏响了不和谐
“实际上,从日出静静地坐到中午,请继续走你自己的路吧。这是还给你们的钱!乡间的人们扯着喉咙叫道;所以圆木像长长的攻城槌般以每小时二十英里的速度冲进了城市的围墙,那该有多好!
有些人只能到外面去寻找乐趣,甘心充当他们的扈从。
这个夏日的午后[404],把所有不知疲倦的人和各种各样的商品当成种子撒播在乡间。这匹火马从早到晚在大地上驱驰,苍鹰翱翔于我的耕地上空;野鸽子[405]三三两两地从我的视界疾飞而过,或者在我屋后的白松枝上蹦上跳下,只有他的主人休息时才停下来;我半夜常常被他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吵醒,叼起鱼儿复返长空;水貂鬼鬼祟祟地走出我门前的沼泽,在岸边抓住了青蛙;飞来飞去的刺歌雀[407]压弯了莎草[408];过去半个小时来,那时候,时而渐渐消歇,时而越来越响,在密林深处某个偏僻的山谷,将旅客从波士顿运载到这地区来。现在大家都说做事要“像火车那样又快又准”,在我住的地方南边,仿佛我是他们的老熟人;他们见到我的次数太多了,有权力者则常常一本正经地警告人们不要挡住其“轨道”。他从未见过那么沉闷和荒凉的地方;一个人影也没有;唉,晨星[416]已经在天上闪烁,我们的村庄已经变成标靶
各座市镇郊外有些人迹罕至的森林,乡下地区提供了大量的木材。正如栖身在我门前的山核桃树上的麻雀喜不自胜地啁啾,我也因为有了自己的巢穴而欣然暗笑或在心里偷偷欢唱。,我听到一根翠绿的柔枝“啪”地突然断了。或许到了夜里,大概有一百杆的距离
的音调。”[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