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打在脸上,慢慢的滑落下来,温温的有些凉,明惜却蓦的反应了过来,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轩辕寂正咬着下唇看着她,手指还紧紧的抓在浴桶的边缘,虚弱的眯起眼睛,沙哑的道,“还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可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蓦的蹙紧了眉目,颤抖着,半个身体都压上了浴桶边沿。
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严重?!
明惜的眉也蹙了起来,竟是再也顾不得他的吩咐,只蓦的走上前去,俯下身抽开了那浴桶上的活动木板。
温水即刻就涌了出来,汹涌的,翻江倒海似的,一下子就浸湿了地上的毛毡,而随之下降的水面,却逐渐露出的轩辕寂蜷缩着的身体,惨白的,孱弱的,甚至在不断的抽搐着,青筋暴露!
就看着这样的他,明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荒凉,怎么……那么完美,好像天神一样的人,却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苦楚?
可轩辕寂却猛地扣住了她的手,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做什么!”
即使凶的像个罗煞,他的手却早已是软绵绵的,根本就没有力度。此时就只是抓着她,也在颤抖着,左摇右摆——
明惜不禁一阵恼怒!
她狠狠的甩开了他的手,却是蓦的就抓住了他按在地上的长剑,轩辕寂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可他哪里还按的住那利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惜一把握住剑柄,然后在他的惊诧又愤恨的目光注视之下,冷冷的抽出来,横在他的面前。
银光闪过,锋利的剑尖割痛了他的眼!
轩辕寂却猛的垂下了头,咳嗽着大笑,可他的眼中却全是鄙夷与不屑!
这个女人……终究还是太沉不住气!
这么急功近利,看着他虚弱之极,就想要立即致他于死地,却终究还是料不到,他的身边是有影护卫守护的……
他猛地抬起头,冷漠的余光已扫过帐侧的暗影,那护卫早已待命了,此时接到了他的指令,就如同鬼魅一般,蓦的闪现在明惜的身后——
锐利的长刀高高举起,一直举过头顶,影护卫遮盖着脸,眼中全是死一般的戾气,他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轩辕寂一声令下,手中的冰冷利器就会一贯而下,一举穿透女子的单薄身体。
那一刻,这个世间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只有火盆里的红焰在急速的变小,平静的燃烧着,却是蓦的发出“啪”的一声爆响。
轩辕寂的身体早已没有了知觉,却被那突兀的一声唤回了心神,只觉得自己的手一阵的酥麻。明惜正握着他的手,把他早已经失去了知觉的手掌一点一点的摊开,然后她就只将那剑柄轻轻的塞进他的掌心之中,再合拢上他的五指,脸上是温默不惊的笑,只低低的道,“少主既然信不过绯墨,那不如把刀抽出来架在我脖子上,也好放心些!”
她的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句寻常玩笑话,可那利剑却已分明的架在了她的颈间,他只要微微一动,便可杀了她!
看着她执拗的眼神,轩辕寂只觉得一阵心惊,仿佛有生生的滚雷炸在他身旁,炸的他连心都觉得麻木了,荒芜了……却是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眼,“扶我……到软塌上去。
明惜松了一口气。
她侧身扯下衣架上挂着的棉毯,轻轻的罩在他的身上,然后扶着他,出了浴桶。轩辕寂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湿答答的长发也都揉搅在她的肩头,像一匹华丽的缎布,晶莹黑亮,总让她想要摸一摸,只是,却不是此刻,不能在此刻。
此刻,他太过虚弱,戒心太重,能让她扶着就已经不知道放下了多少的心防,若不是她刚刚逼他……想到这里,明惜不禁在心中苦笑,她早已在那满地的浴水之中看到了身后的影像,那高高擎起的长剑,以及那影护卫冷漠如死的目光,只是他对她到底有多少的防备,却是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她已逼出了他的底线,她知道她刚刚走错一步就是利剑穿身而死的下场!
轩辕寂皱着眉,看着脚下那两个湿漉漉的脚印,那是刚刚影护卫站过的地方——他一脚踩在上面,两滩水泽就混成了一片,再也看不出是脚印的形状,然后他悄悄的垂下眼帘,审视着明惜。
她的脸上不知是汗滴还是水滴,就压在他的胸膛上,支撑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她的目光都停留在前方,直直的锁定在软塌上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脚下的小动作,见此,轩辕寂才觉得心下一松,长出了一口气,而他再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也不知不觉得柔和了不少。
那张脸毕竟还是丑陋的,偌大的疤痕横在脸颊上,从眉心一直拽到耳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心动,于是轻轻的抬起手,擦了下她脸上的水花。
是因为早已知道那丑陋后面是一张绝世容颜,所以才心动,还是,因为她眼中的执拗与倔强?
他突然有些慌乱,窘迫的侧开了脸,可那眼中的情愫还未来得及隐遁,就一下子僵硬了,结成了冰,变成了生硬的一团!
毛毡的吸水力不好,刚刚倒出去的浴水此时都还在,铺在毛毡上形成薄薄的一层,就像一面华丽的镜子,倒影出他的影像。
她都看见了!根本就不用他再掩饰,聪明如她,刚刚又怎么会没看见?
他蓦的扯起了唇角,冷冷的笑,只是五脏六腑却在同时绞成了一团,痛的他倒抽了一口气,只是再看她,目光便已冷的透彻了。
其实,他又何必欲盖弥彰?
想杀她的心,早已表现的那么透彻,她又如何不知道?
可即使知道,明惜也只是无奈的淡笑,他终究是放不下过去,而她在他身边多留一天,也只能是徒增些猜忌罢了,他永远不会信她。
终于走到了床榻,短短几步的距离,她搀扶着他,竟是走了许久。
她侧身,将轩辕寂放在软塌上,整个肩膀顿得失去了压力,人就好像突然空了一样,四肢却麻麻的,耳边隆隆的响。而轩辕寂则闭着眼睛,克制似的压低了脸,蜷缩在榻上,却还在发着抖,虽然已经看不出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痛。
“你都看到了吧?”终究还是他先开口,压低了的脸,惨白,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明惜一怔,替他擦着身体的手也僵硬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的抽动了下,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以为……”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因为窘迫,他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你告诉我,你真的已经忘了,全都不记得了是不是?”
他的目光紧迫,就像一柄利剑,紧紧的压在她的心口上,她突然觉得呼吸急促了,可她还是挣脱开他的手,挽起唇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吐出两个字,“不是。”
“我全都记得。”
他的热情一下子冷了,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就怔怔的看着她,却是又惨淡的笑了,轻轻的道,“头发怪湿的,粘在身上难受,你给我梳开吧?”
“嗯。”明惜轻轻的应了一声,转身去取梳子,可她眯起的眼睛,却沾湿了睫毛。
他又在试探她了。
就算说不记得又能怎么样,他还是不会信的。
不如就说记得,倒是合了他的意——
不过,她就算不记得又怎么样,她还是都知道的。
她是九黎君的左右手,她是九黎叛党的首要,她是天启帝国最大的罪人!
天底下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要离开的,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离开,就不会再犹豫,哪怕……有一分一秒的心动。
晶莹黑亮的长发,静静的垂下肩头,
轩辕寂没有表情,背对着她靠在软塌上,任由她执着梳子,慢慢的滑下。
他的发湿漉漉的,黏在他的脊背上面,把他的脊背都弄得潮呼呼的。
她轻轻的拨开他的长发,然后将那棉毯压上他的肩头。
可手中的梳子却蓦的坠落在地上,有什么刺痛了她的双眸——
他的肩头,瘦削坚毅,却刻着一个仿佛灼烧的印记。
圆形的,凹凸不平的,丑陋的伤疤。
同时也是触目惊心的。
是她曾经的私章。
可明惜此刻却什么都忘了,只木讷的扬起了手腕,那里,有着一个同样的形状。
“怎么了?”轩辕寂蓦的扯起唇角,回头看她。
他的眼神犀利,直直的刺进她的心口。
明惜匆忙的垂下头,屏下一口气,只伸着手去地上摸那柄梳子。
“全都记得怎么认不出我?”轩辕寂突然抓住她的手,“要么是你太能演戏,要么是你真的都忘了……我——”
“情愿相信是后者。”
焱希。
焱希!
她的心在无声的呐喊,她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只是,她看着面前的人,却再也唤不出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淹进了水底,溺在水底,再也浮不上来,就只能沉沦!
鬼将,她曾经的鬼将……竟然是轩辕寂?!
她突然觉得都乱了,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心也乱了,情也乱了,人也乱了。
他却把那梳子又塞进她的手里,轻轻的道,“让我信你一次。”
“明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