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下山
摸索着走出北苑,若殷心里头小小声地数着步子,一二,三四,十六,四十七,她的手指触碰到小门,吸一口气,她依旧没有回头,推门,跨过门槛,出去,合起门,动作一气呵成。
那个叫清风的道童居然还在门口等她,等的时间略略有点长,所以胡乱地找了块干净的地坐下,道袍撒一地,一见她出来,立马蹦起身,弹弹身上的尘土:“施主。”
若殷微微向他点一下头:“有劳小道长在此处等我。”
清风迎面轻轻咦一声,低下头去,也不多说什么:“施主,我们回尊长那边可好。”
“麻烦小道长带路。”方才那种清凉凉的,带着青草香气的感觉彻底消逝开来,外边的圣堂道观没有一丝花香,那些粉紫色的紫藤花串,时不时有翅膀绚丽的蝶子飞来飞去,若殷一时恍惚,仿佛刚才的一幕不过是自己打瞌睡做的一个梦。
见了一个,她一直留在心底的人,
但是,曾经停留在发顶的温度,依旧盘旋不曾离去。
她怔怔在原地,想去摸索清楚,清风也不去催她,直到她抬头,释怀道:“走吧。”
梁夫人显然与三岽上人相谈颇欢,案几上的茶盏留半,依旧冒着热气,面上的笑容艳丽丽的,见得若殷进来,招呼道:“这丫头一去良久,我还以为她舍不得回来了。”
若殷慢慢走近。
梁夫人同样咦了一声,直声道:“小若,你哭了。”
她已经掩饰地很好,回来的路上还刻意用衣袖将眼睛周围擦了又擦,但是想瞒过去,显然不太容易,她也不刻意否认,只微微点下头。
梁夫人才想仔细询问,听得三岽上人在背后轻轻叹一口气,气息悠长,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小若,打扰上人多时,我们告辞回去吧。”
三岽上人对若殷招一招手,若殷走到他跟前,缓缓蹲下身子,一直蜷缩到团,一只手放在三岽上人的案前,低声道:“多谢道长。”
“谢我什么?”
“谢道长救他不死。让我还能见得他一面。”
三岽上人露出了然的神情:“你不怪我?”
“我能怪道长什么?”
“留他在我这里,清修一生。”
“我想这是他心里所愿,唯有清修才能平息他的心,恭喜道长。”
“又何来恭喜。”
“恭喜道长寻得继承衣钵之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若殷说完,站起身子,绽放出笑容。
三岽上人目不转睛看她一会,难怪沥月心里始终留下一块给眼前这个女子,这样惑丽的笑容,平生不得多见,他解下腕上一串手钏递给她道:“这个,你拿去吧。”
“无功不受禄。”若殷将珠子托在手心。
“这手钏跟随我多年,你以后带在身边,逢凶化吉可保你平安。”三岽上人说完这一句后,双眼闭合起,右手捏一个诀。
清风在一旁道:“尊长疲乏了,两位施主请随我回前处大殿吧。”
一条墨色麻线编织,中间一颗龙眼大的墨绿色珠子,若殷将手钏的麻绳花结解开,绳子慢慢套长,到合适的尺寸,她套进颈中,珠子收进衣襟。
梁夫人在一边看着她熟练地做着这些:“这么繁复的花结,你怎么随手就能打开的。”
“我小时候就会,这个结,很多女孩子都会,编织好的样子神似一尾鱼的形状,所以也叫鱼结。”若殷顺口答着。
“小若,你方才见了人?”
“是,一个故人。”
“他做了道士?”
“是,他说三岽上人要将自己的衣钵传授给他,实在是件好事情。”
“如此美人不要,宁愿为了承受衣钵而去做道士?”梁夫人显然是想岔了。
“不是那样子的。”若殷嘴边挂一个浅笑,“他原来便是属于这里的,我与他的相识,不过是一个有期限的句子,文章做完了,他便该回来了。”
“肩膀的伤,他帮你看过了?”
“他的药很好,这会儿也不渗血了,伤口居然也不疼了。”若殷还是在笑。
梁夫人站定双脚,一把捧住她的脸道:“那为何哭得眼睛通红,通红的,活生生象是小兔子,三岽上人都不忍心再留你,大概是怕你把他最得意的弟子拐跑了。”
不会的,不会的。
那人已经为了自己牺牲良多,若殷想着手里面捏过的那只空荡荡的袖子,齐肩的部分都没有了,曾经那么骄傲的少年,失去臂膀的痛楚大概比死还要令人难以接受,可是他忍耐了下来,因为他的师傅,全心全意地对他好,他必然要用下半生去回报。
世间之事,有因便有果。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今日,她还了他的宿愿。
“夫人眼底似另有得意,可是从上人口中套出你想知道的东西?”
梁夫人连连点头:“他一直坚持不肯透露,不过多多少少,我还是了解了一些,此战必将大捷,小若,我们赶快赶回船上,将好消息告之大帅,振奋军心。”
两人丝毫不耽搁地一路下山而去,到得山腰时,若殷一愣,段恪在他们上山时休息过的位置,好整以暇地坐着,长剑缚在背后,显然一路驰马飞奔而来,梁夫人在后面轻轻推她一下,嬉笑道:“平日里这么伶俐一个人,怎么今日傻傻的。”她又抬高声音道:“我先下山,你们随后赶上,切不可耽误回去的行程。”
“你怎么会来。”若殷轻声问。
“大帅那边没有要紧的事务,我过来接你们。”段恪只望着她肩膀处,“有人伤得你。”
若殷揉一揉手臂:“不碍事,已经上了最好的上药,不过是一般的箭伤,我一时大意了。”
段恪仔细地拉过她另一边手臂:“真的已经不碍事。”
若殷索性将伤口处给他看:“先前是出了些血,一时也不方便换衣服,所以看着吓人,其实里面已经凝结住了。”
段恪声音温和:“疼吗?”
“这会儿不疼。”
“眼圈都是红的。”
若殷的手掌慢慢移动,抵在段恪胸口,微微躲开视线,低声道:“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不必放下手中的事情,特地赶来,“一来一去,很是辛苦。”
“为得喜欢的人,不觉得辛苦,见到你的伤,我后悔应该跟着你们一同过来才是。”段恪眼里细细的心疼,即使她说伤口不打紧,他自然清楚金人的铁羽,带着倒钩,刺进皮肉中,说不疼是哄人的。
山风轻轻吹,吹在脸上,凉凉的。
“小若,我们走吧,梁夫人还在等我们。”
“好。”两人的手,彼此没有放开,若殷想,这样也是很好很好的。
“小若。”
“怎么?”
“我方才好像看到一只尾翼是湖蓝色的雀鸟,很罕见,是不是我眼花了?”
若殷笑着答:“我也看见了,很美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