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梁夫人的身世
第一次听得三岽上人的名号时,若殷刚刚十岁,同这个被渲染得象是神仙般人物同时出现的人,就是游蓬,白衣的游蓬,灼灼的目光,看着躲在若明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若殷,他蹲下身子同她说话,爹爹瞧出有些不对,直问是不是她身上有不妥之处。
游蓬笑着道:小姐的面相很好,不过恐怕以后要背井离乡离开自己生长的故乡,去得很远很远的地方。
果然,游蓬的话,一语中的。
她没有能留在生她养她的故乡,一路颠沛流离,无从为家,若殷不晓得自己脚下的路还要走得多远,几乎没有尽头一般。
梁夫人走在她的前面:“小若呵,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前来,委屈你假装成我的丫鬟。”
“不妨事的,夫人。”起初,梁夫人说的是两人装扮成母女的身份,被若殷婉拒了,“夫人,我还是扮作你的丫鬟比较方便行事。”
梁夫人想一想,觉得也妥当,便答应下来,她依旧穿着红装,那么明媚的颜色,在日光下,几乎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眼光,山下的游客只会望着她们这边,此时一回头,她笑起来,肤色白腻秀媚,眉梢眼角带着风情,比少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殷暗暗猜想,夫人年轻时的容貌是何等惊心动魄。
“小若,你累的话,我们在那边石头处坐一坐可好?”
已到山腰,游客渐少,稀稀落落,这会儿唯剩下她们。
树荫下,奇型嶙峋的大石安然地或卧或躺,中间低洼有一眼小小的泉眼,往外汩汩冒出雪白的泡沫,那潭子最多不过尺半方圆,水质清冽,梁夫人用手捧着喝下两口:“小若,这水很甜,你也来喝。”
若殷照着做,梁夫人已经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去,若殷在她脚边的地方刚坐下来,她俯下头在若殷耳边极低声道:“小若,你可有带兵器?”
若殷不由去摸小腿处,点一下头:“有的,夫人。”猛地紧张起来,左顾右盼道,“夫人可是发现什么?”
“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人数不多,只有两个,可能是探子。”然后,梁夫人暇暇地坐直身体道,“小若,待会见到三岽上人,我要替老爷请一个后事功名,要不要替你求一个姻缘,你也不小了吧。”
“夫人,我,我。”若殷看她半真半假的表情,一时也猜不透,只得顺水而言,“我还不想嫁人。”
梁夫人轻笑起来:“我们家彦直看着很喜欢你的样子,可惜你来得时候,还带着一个人,段恪温文如玉,谦谦君子,但是外柔内刚,实力不可估量,彦直虽然没有点破,可我是他娘亲,多少总能瞧出来。”
若殷眼睛都不知道放哪里看,脸先红了:“夫人拿我寻开心了。”
“是我们家彦直没有这福气。“梁夫人正色道,“虽然世忠高踞帅位,可我的出身卑微,众人皆知,芸芸众口想拦都拦不下来,以后彦直说媒娶亲总比别人矮上半头,说来还是我这做娘亲的对不住他。”
“夫人此言怎地,夫人乃大帅的左膀右臂,巾帼英雄,人人当敬之,何来卑微一说。”
“小若,你是外乡人,又是个女儿家,或许你并不知晓,当年,世忠遇到我的时候,我是一个官妓,花名叫做红玉。”
若殷吃了一惊,又不敢太过于显露,勉强将头按下,只静静听她说。
“那时候,他刚平定了方腊的叛乱,随大军班师回朝,可惜他没有因立大功还获得嘉奖,因此郁郁不得欢容,到了京口时,统帅下令召来官妓侍酒,而我正在其中,于是,我们相识了。”山间有风,微微吹乱鬓边发,梁夫人不经意地抬手去挽,嘴角轻抿出笑意,“我属以卑贱待罪之躯,而得慧眼识人之明,他用那次的军饷加上借来的凑了三十两银子,替我赎身,我嫁给他做了妾,后来一起经历诸事,正房病故,世忠言明我虽出身低些,但已育两子,扶我为正,那一天起,我才被称作梁夫人。”
“夫人今日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因为你的心事,我第一眼看到你便看到压在你身上令人不堪重负的包袱,虽然我并不晓得那里面藏着的是什么,可我晓得心口的重量是一日赛过一日,叫人旁生痛苦,有时候,你低头思量,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面容愁苦凄厉,自己虽然没有察觉,但叫旁人见到暗暗心惊。”梁夫人的手按在若殷如丝的发上,“小若,我只有两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世忠也说女儿乖巧贴心,最是能心疼的,如果你有为难的事儿,尽可以告诉我,为何别人家小女儿为一朵花,一只蝶苦恼欢喜时,你却心结成狱,自己将自己困住。”
若殷站起身,走向山道边,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树林青郁,偶尔有只鸟儿拍翅飞过,阵阵山风透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夫人,恕我不能说,世间许多事,只能藏在心里,一个人来承受的。”她转过脸,心口一时空荡荡的,勉强笑道,“夫人,休要怪我。”
梁夫人幽幽叹气道:“原来是我想错了,我原以为你是因为身份不及,所以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想请大帅替你做主,后来看着又不象。”她拍一拍手,也随着立起身,“我们继续上山便是。”
扑啦啦作响,一只尾翼湖蓝色的雀鸟绕着若殷头顶飞了一圈,停在她的肩膀。
“这倒奇了,山鸟居然都不怕你。”梁夫人好奇地用手指去拨弄,雀鸟细小的爪扣在若殷的衣料上不舍得离去。
若殷淡淡的神情,将雀鸟捧进手心,喃喃道:“跟着我便不得自由,鸟儿还是应该飞翔在山间才最开心的。”迎着山风,她将手放开,雀鸟的翅膀在空中划出两个半圈,滑翔而去。
“小若,此乃吉兆。”梁夫人的目光跟随着雀鸟,直到它飞出视野,“此乃吉兆。”
若殷见她欢喜得象个孩子,不由跟着她笑,笑容刚显露出一点点,已经定格在唇角,那极其轻微的铮声,再熟悉不过,划破空气,直逼梁夫人背脊,她只来得及惊呼道:“小心。”整个人前扑而上,覆在梁夫人背脊,然后是锐器撕破外衫,钻进皮肉,肩膀处一片**,她也顾不得伤势,自小腿处拔出匕首,警惕地护住两人周身,只怕暗箭再次侵犯。
梁夫人鱼跃而起,发髻的一边打松开来,两缕鬓发落在颊边,仔细听一听道:“人已经走了,我先前明明已经察觉有人跟踪,可是渐渐说开却是大意了,以为不过是一般的探子,谁料居然在这里下得黑手,快点让我瞧瞧伤势,仔细箭头喂毒。”
若殷起手欲拔,被梁夫人一把拦住:“小若,这是金兵所用的狼牙箭,箭头倒钩,如果生拔恐怕要扯下一大片皮肉,你莫要动,匕首给我。”
若殷听话地将匕首递给她,梁夫人道:“你忍一忍,血色鲜红,幸好无毒。”刀尖熟练地挑开伤口,将箭头倒钩连带着皮肉的地方利落地挖起,一使劲将铁箭拔出,再从内裙撕下干净的布料,将若殷的肩膀抱扎严实,“看来今日是见不得三岽上人。”
“不过是一点皮肉之伤,夫人,道观已经可见,怎么能半途而废。”若殷收回匕首,“如果观内修士问起,只说在山间不小心摔伤了肩膀,应可搪塞过去。”
见到三岽上人,是不是能问一问游蓬的下落,哪怕是一丁半点,只要知晓他平安,便好。
梁夫人喜欢她的磊落,也不再推辞:“是,即来了这一次,怎么也该见一见仙人。”
拾阶而上,又走了五六十个阶梯。
圣堂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