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三岽上人
山门前两名青衣道童施礼,若殷上前一步道:“我们家夫人慕名三岽上人仙名,特意从外地赶来为老爷求一功名后事,望两位小道长行个方便。“
道童回礼客客气气道:“上人平日里不宜见客,今日又非初一,十五的,夫人若要请愿烧香都可,上人的真身怕是见不得。“
梁夫人早有准备,让若殷奉上香火钱,若殷掂在手心觉得荷包中颇有分量,浅浅笑道:“两位小道长,夫人是虔心之人,看我们路途迢迢而来,请通融。”
梁夫人在后面幽声道:“我们主仆上山不宜,丫头在山腰时摔伤了肩膀,还是咬着牙陪我来到观中,我这里有一名帖,你们交与上人手中,如果上人依旧不肯相见,那我们自不勉强,烧了香便打道回府。”
道童接过荷包和名帖,再看看若殷肩膀血迹斑斑,已经信了大半:“不如夫人先请到大殿,拜一拜老君,我们去回了上人,再来请夫人。”
梁夫人点一点头,一手搭在若殷臂上,看似是要丫鬟搀扶,实则担心若殷触了伤口,借力一把:“小若,两位小师父说的是,我们先去拜一拜老君才是。”
两人进得大殿,已经有香客跪拜,若殷投些散碎银子后,取了香回来:“夫人,请上香。”
梁夫人虔诚对着供奉的老君像盈盈下跪,磕得三个头后,低低念念有词,若殷立在她身后,视野中青烟袅袅,在空中飞扬缭绕,鼻息中闻得的也是香烟气息,一时心态宁和,说不出的平静。
方才的道童急急跑过,见夫人正在行拜中,轻声道:“上人看完名帖,请夫人过去。”
梁夫人上好手中香烛,再行拜过,才缓缓起身:“劳烦小道长前面带路。”
道童行礼,伸臂指过方向,不紧不慢地行在前面带路:“夫人,这边请。”
一小行人穿过偏殿,长长的石廊,从方形拱门跨过,后院豁然一片开朗,当中是细细的麻石铺道,布鞋走在上面,有微微的刺触感,一时将脚步都放慢下来,一缕箫声破空吟唱而起,两棵古树下,坐着紫衣道长,不时有花瓣飘落下来,不时停留在他的发顶,衣袍上,浅色的花瓣,随风盘旋,象一道道细细的刻印,流连不去。
案前的茶盏中皆有花瓣飘落,暗香萦绕。
若殷怔在原地,听着箫声,象是再迈不开步子,侧眼去看梁夫人,她同样神色安宁,平日里或许是久在军中的关系,夫人的五官艳丽中略略带着萧杀之气,眉毛的颜色也嫌稍浓丽了些,此时眉眼放松下来,眼边,唇角的纹路说不出的温柔善意。
她伸过手来握住若殷没有受伤的那边手,掌心暖暖的,若殷回给她一个笑容。
箫声缓缓拔尖,最后象一只美丽的鸟儿直破云霄再也看不见了,才收了尾音,紫衣道长将案上另一只空着的茶盏注满水,抬眼看着梁夫人:“夫人请用茶。”
梁夫人在侧边的竹椅坐下,捻起茶盏,喝一小口道:“好茶。”
“水好,茶才更好。”道长又倒满一杯,“这位姑娘也请喝一杯茶。”
若殷有点受宠若惊地盯着他看,虽然早知道三岽山人修为甚高,但是亲见其翩翩若仙的风姿,依旧不免吃惊。
“姑娘不必客气,也请坐下喝茶便是。”三岽上人将茶盏落下的花瓣,轻轻吹开,“原来茶盏中的水已经凉了。”
道童躬身行礼后,悄然离去,院子中只留得他们三人。
“听闻道长博古通今,可前算五百年,后推五百年,特意上山来求得一签。”梁夫人喝完手中茶,开门见山道。
“夫人可是为了韩世忠韩元帅前来。”三岽上人浅浅笑道。
“正是。”梁夫人既然已经将名帖送上,也不必再讳言,“看小是为了元帅的后事功名,看大是为了大宋的江山子民,还望道长指点。”
三岽上人手指轻扫带风,将身上的花瓣悉数拍落:“夫人可见这棵老树,即使是天天替它浇水灌溉之人都猜不出每年的哪一日,它会开出第一朵花来,世间万事皆有因有果,既有了因,方能有果,所以夫人不必求,该来的还是一样会来。”
“道长的话,妾身听不明白。”
“该明白时,自然会明白。”
若殷手执茶盏,已经知晓,或许今日来得此处怕是要空手而回,相求的东西,别人不给,哪里还求得到。
“不过贫道倒是有一言想和夫人说。”
“道长请直说。”
“夫人的面向中带着煞气,恐怕不是长寿之相,若今后十年一直向南而行,寻背山面水之地长住方能化解开命中劫数。”
梁夫人顿时笑开道:“多谢道长指点,妾身随大帅与金兵交战多年,大帅平生所想不过是将侵犯大宋的金兵统统驱逐出去,让百姓不再受欺受苦,如果金人不甘退回黄河以北,只怕妾身这一辈子都无法长住江南之地,征战之人不求长寿。”顿一顿又道,“求的不过是身为大宋子民的心安。”
三岽上人半合起眼道:“人各有志,夫人此生舍小家而为大家,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道长,如果道长也闻天下事,应知当今圣上被围困牛头山一事,近日守山的岳大将军既要冲出困围,此事当成不成。”若殷忽地站起来问道,“还请道长直言。”
三岽上人睁开眼,斥道:“痴儿,经历诸般事,你还未曾看透,偏要执念于这打打杀杀不成。”
若殷不禁向后退得一步,惊问道:“莫非道长知晓我的身份来历。”
“我与你父当年也有三面之缘,如何不知你的身份来历,当年他不听我劝,强行施逆天之大不为,落得那般的下场,我以为你逃出生天后必然有所悔悟,不想今日再见得你,依旧强势林立,难道你还想步你父之后尘。”
梁夫人不曾料想三岽上人竟是若殷旧时,当面徐徐道出若殷身世,施逆天之大不为,莫非,莫非这如花的女子是朝廷重犯,漏网之鱼,一时心头诧异,不解,提防统统袭来,可转念细想若殷平日所为,又放心下来,这般的乱世,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已经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三岽上人见她换过几个表情,最后化为释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点点头又对若殷道:“仇非仇,怨非怨,一切皆记在心头,一切皆遗忘于心头。”
若殷清冷道:“如果皆按道长之意,相忘便可为是,那请道长也同金兵去道明此间为道,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否则还谈什么得道高人,大胜修为。”
三岽上人被她几句反驳堵住口,不怒反笑道:“这么一说,倒是姑娘有理了,既然你开口问了,我便告诉你,半事可成,莫惜莫唏。同样今日你得来此处,也算是因果中的一道,去做一个尘世的了断,清风可在?”
远处有道童小步子跑过来:“清风在,尊长有何事。”
“带这位姑娘去北苑。”三岽上人吩咐道,又转向梁夫人,“借她一用,夫人不会介意吧。”
梁夫人重新坐回竹椅中:“还有其他事情想向道长请教,小若,我便在此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