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星光
这这一次，她没有挣开他的手，四手相握，握住的象是彼此的过去。
不同的经历，相同的痛楚。
因为纠缠在一处，慢慢缓释出来。
他先说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已经将那些过往统统，干净地摊开在若殷的面前。
段恪道，不必多问，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小若，我不会勉强你。
船舱里，静静的，静静的。
良久，若殷才道：“段大哥，以前有人教过我一个很好的能治晕船的法子，我们去试一试？”
段恪跟随她的身后，将舱门合起，两人一直走到船头，天色完完全全地暗下来，四周只能听见水浪的声响，打在船身，一波又一波，好似永远不会停止。
馥馥的空气里，还飘着许多极轻微，极轻微的打桨声，黑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熬夜的船工不辞辛劳地划船赶路。
“段大哥，船头有点晃。”若殷蹲下身，用手中的帕子去浸湿江水。
段恪离她两步的位置，看她仿佛蹲不稳实，也顾不得晕船，靠到她旁边：“小若，你这是在做什么。”船头一颠，若殷向着他的方向挨过来，他只得稳住下盘，死力踏住船身，不让自己跟着船身晃动而晃动，若殷依旧伸直手臂，在船头捣鼓。
“好了，好了。”她将好不容易都浸透的帕子拧到半干，“段大哥，快用这个擦擦脸。”
段恪没有犹疑，将整块帕子铺平摁在面孔上，一股子清冷，又带着微微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钻进鼻孔中，好像一瞬间，已经完完全全地置身进入江水中，与浩浩奔流的大江旋卷在一起，将帕子拿开时，正对上若殷盈盈的笑脸，黯淡的星光遮挡不住她精致五官释放出的炫目明媚，段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丧失了言语的功能，任由若殷将帕子拿去，再次浸水，相帮着替他擦拭手心手背。
他不晓得若殷为什么会这么做。
不过，既然她这么做，总有她的理由。
方才那些泪痕在江风吹拂下，渐渐干了，淡了，看不太清楚了。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
一刹那的错觉，以为漫天的星光是因为掉落在她的眼中，才显得失色。
若殷第三次从船头站直身体时，听到段恪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小若。”
她转过身，刚想应，看到段恪瞧着自己的目光，温热的，暖暖的，有种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的遐思：“段大哥，你……”
段恪已经俯下头，嘴唇落在她的面颊，小心翼翼的。
她象被吓到了，一动不敢动，嘴唇的温度象是特殊的烙印，有一点点湿气，还有一点点因为贴近才能察觉出来的颤抖，段恪捧起她的脸，觉得她的眼睛太亮，亮得他想用手去覆盖掉：“小若，小若。”双臂一紧，将她单薄的身体搂到胸口。
若殷措不及防，可是本能却没有顺势去推开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
就假装这不停前行的船队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不必去想怎样报仇，也不必害怕有一天段恪得知她的意图后会如何决断。
假装只有他们两个人。
前方有一团烛光，再走近些，若殷看清楚是有人提着灯笼正向他们走来，大概是远远瞧见了什么，刻意在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段恪也听到背后的足音，放开双臂，将若殷微微向身后藏一藏，清咳一声道：“是哪位在前面？”
“原来两位还没有睡。”灯笼又靠近一些，梁夫人莲步款款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正有些急事想找两位商量，所以大帅让我来看看你们睡了没有。”
若殷偏过脸去，不晓得梁夫人是何时来的，听到多少又看到多少，脸颊微微发热，段恪嘴唇碰触过的位置更是几乎要烧起来，明明晓得上面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她忍不住想去找一面铜镜来照一照方能安心。
“既然两位都在，请随我去大帅的船舱商量要事。”她笑着掩口，抬起头看着天空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明明云层遮盖，月亮半分的影子都瞧不见。
梁夫人自顾向前走着，若殷犹豫一下跟过去，右手被段恪一把握住，他向着她一笑道：“小若的法子果然有用，这会儿我再闻到江水的味道也不会再感到难过。”
“段大哥可猜到会有什么急事要找我们。”
“怕是军务要事，不然不会夜晚来寻我们，具体的一时我也猜不出来，前头不过几个船身的距离，到了大帅面前，想来便会告之。”
两人行到韩大帅所在的大船时，才将手放开，梁夫人先进去，立时又出来招呼他们进去。
舱里密密坐着十多个人，韩彦直也是早早到了，见到两人，微微点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段恪见侧面还留着两个位置，应该是留给他们，轻扯下若殷的衣角，若殷反应过来，跟着他坐下来。
只听得韩世忠元帅在上首沉声道：“方才探子来报，我方留守已经将金兵留在金陵的兵力剿灭，这原是好事，可圣上尚在牛头山未归，我们大军即将开到，我寻各位来想问一问，如今我们该如何走下一步。”
众人皆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商量，韩元帅回头去看梁夫人，梁夫人只气定神闲地一笑，想来是心中已经有了决策：“元帅，既然如今金陵已经回到大宋掌握之中，我们不必急着赶去那里，不如继续前行，将所有战船留在狼福山扎住，岳大将军不日即与金兀术交战，如若金兵不敌大退，那位置正是要道，我们正好扼制住其退路，助岳大将军剿灭番兵。”
韩世忠眼光在众人脸上滑过，见人人点头称是，这才道：“既然大家都觉得此策为上，那船队就靠在狼福山候命吧。”
数人呈应下来逐渐退去，留下段恪和若殷来。
两人对视一眼，晓得梁夫人令有话要说。
梁夫人又道：“岳大将军那边已经传过消息，三日后辰时正点，他亲自领兵带将，保护圣上安妥下山，如今各方各路的总兵，节度将番营外围团团抱拢，只待大将军一声令下，便和杀进去，来个里应外合，如果能趁次之举将金兀术大军剿灭，正可谓是一箭双雕，这是顶要紧的军情，所以只在两位面前说了，希望守口如瓶。”
若殷垂头不语，想着这样一番的厮杀，又要多少尸骨堆积成山，多少血肉流淌成河，岳云肩膀的伤势可有痊愈，他那个性子，遇到这般大的战役定是冲在前头，恨不能一马当先的，千军万马中，盼着他好生生的才是，偷偷看段恪一眼，见他平和的脸上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随后便被小小的憾意所掩盖，他等着这一天应该也已经很久很久，可是为了她，他却将手刃大敌的机会丢开了。
如果有那么一天，在仇人和段恪之间做出两难的选择。
她又会怎样决断。
若殷不敢去细想，也不能去细想。
“两位也不必担心那边的形势，岳大将军有勇有谋，韬略无双，必能凯旋与我等会师，我们只等着胜战大捷的好消息过来便是。”梁夫人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倒是还有一事，我才听闻离狼福山不远处有圣堂道观，香火颇为繁盛，平日里倒还罢了，近日却有一位高人云游至此，喜爱那里的风景，小住几日，传言那位高人能博古通今，很是了得，我想带你一起去请个愿，问问后事，你可愿意？”
若殷微笑道：“承蒙夫人看重，我自当陪同夫人一起前往，只不晓得那位高人如何称呼？”
梁夫人似笑非笑道：“三岽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