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久违的泪
风,安静地在两人身周徘徊停留。
偶尔,有几片树叶掉落下来。
伴随着的只有子弦压抑的哭声,沉闷地犹如打不破的禁锢,眼泪的阀门一旦开启,再难关闭。
子弦所做的一切,若干年前,若殷也曾经想做,她处心积虑地潜身于岳飞身边,等待的是那一击命中的机会。
她比子弦幸运地多,在最后关头,总有人拉她一把,不让她被无底的泥沼完完全全地吞噬下去。
她可是那个能拉钟子弦一把的人。
若殷因此没有办法去苛刻地指责子弦,每日每夜的噩梦纠缠,子弦一定也吃了许多许多的苦头。
子弦反握住她的手,满面泪痕地说道:“小殷,见到你之前,我都忘记流泪是什么滋味。”
在心愿未了之前,连哭泣也是一种奢侈吧。
与子弦生离死别的最后关头,子弦也是一滴泪都没有掉过,她的左手合在若明的眼帘上,动作轻缓,像是会惊醒睡梦中的人儿,若明,你死尚不能合目吗,将他的身体慢慢搬动开一些,声音很柔很柔,你在若殷这里好好睡,我去给你报仇,我一定去给你报仇。
这些年,子弦所能看到的不过也是这两个字。
若明死在她们面前起,心脏的某一块部分自那一天永永远远地缺失了。
若殷心疼她,宛如心疼自己,用手去为她拭泪,擦了还有,擦了还有,怎么都擦不完。
什么东西警觉地划破空气,直逼进来,打破这一方小小的静默,此起彼伏的尖哨声,由远而近,快得停都停不下来,若殷不过是眨一眨眼,段恪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概是她进来地太久,令得他不放心,闯进来探试,惊动了子弦带来的影卫。
子弦居然下意识地将若殷往自己身后一藏,泠然道:“你是何人,胆敢闯进来。”
段恪被子弦的举动吓到,见若殷在她身后悄悄探出头,露出无奈的笑容。
子弦瞧出端倪,扭头问道:“这人你认识?”
“是我相公。”若殷小声应道。
子弦一跺脚:“这算什么,影卫马上会到,他们是相爷手底下的人,不听我的调遣,你们两个快走,我拖住他们。”从怀里掏出件什么,扬手抛过来,“小殷,你拿着这个,明日来相爷府见我。”
“你们认识?”
“嗯,一言难尽,我们听她的,先走人。”若殷拉过段恪,按照子弦的指点,从后墙的矮墩处飞身而出,隐约听到子弦在里面同许多人说话,没有人再追过来,她见段恪多少有点发愣,“相公,回去我同你解释,还不快走。”
两人出了寺院,找隐秘的草丛将新衣脱下,都是有默契地把旧衣还穿在里面,正是要防备不时之需,新衣裹成一大包,塞进临时找到的树洞中,两人恢复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从旁边的小路回到庙会中,再慢吞吞地往客栈方向走去。
一路上,显然多出几个小队的侍卫,见到单身男子一律喝令搜身检查,若殷与段恪貌似亲昵,手挽着手,人挨着人,顺便还在摊子上买了两串果子,也不怕别人见了眼热,一颗一颗喂给段恪,侍卫从他们身边而过,眼睛都没有冲他们多看一眼。
这么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客栈里。
段恪站在房门前,左右看一看,将门紧闭,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进去这么久都不出来,我真以为你出了事情,结果我一出现,她倒还护着你了。”
“她是我的一个故人,你坐下来慢慢听我和你说。”若殷长长叹一口气,“我真没有想到是她,也应该想到是她的。”
于是,若殷将子弦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倒出来告之段恪:“如果没有出那样大的事情,她早就是我的嫂子,自是寻芳去较迟,绿树成荫子满枝,这些都是命数。”
“那你做何打算?”
若殷将手掌一番,指缝里夹着子弦抛给她的玉牌:“她不是说了让我明日去相府寻她,今日两人见面大惊大喜,只顾着说以前的事情,再后来她哭了,她问我,为什么若明哥哥从来不进她的梦里。”
这些年,子弦心里能装得下的还只是那一个人。
心心念念不敢忘怀。
子弦自小喜欢的只有若明,若明出现的时候,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还不自知,两家家长也是乐观其成,爹爹在自称大圣天王的那一日,亲口将她许给了若明,这一许,对子弦而言便已经是一生一世了。
“子弦姐姐她也是可怜人,我明天找她,与她好好说,事情应该会有转机。“若殷说出这些来后整个人慢慢走神。
段恪一连唤她几次,她都全然没有听见的模样,面孔惨白惨白的,这些天的担忧让她愈发瘦,两只眼睛又黑又沉,注视着某一点的时候,能让旁观者透不过去来。
直到他将她的头紧紧揽在胸口,衣襟处感觉热热湿湿地化开,才听到她说:“我以为真的能将这些事情都忘记地一干二净了,我以为做梦不做到以前的事情就可安心了,原来那些东西从来没有从我记忆中消褪过,它们藏得真好,然后挑最适当的时间迸发出来,让我心痛,痛到不能自己。”
段恪捧起她的脸,没有去擦那些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眼泪,他将自己的嘴唇压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唇上,阻止她再继续伤心地诉说往事,小若,你不可以忘记,你还有我,你还有我陪着你,直到生命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