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昙的春光乍现换来的是一连几串的喷嚏,只是,美人就是美人,打个喷嚏也是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魅力尽显,看得子矜目瞪口呆的同时,也确实受益颇多。
只是柳师师看二人的目光愈加复杂担忧,子矜觉察出她的不安,有心想问,却偏偏不知道问些什么,日子过得糊涂而混乱,和昙却走的越发近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潜意识里也许是想利用昙忘记安王吧,可是意识到自己这种念头,犯罪感却越发深了,她才知道,她曾向往的生活在遇到安王时,就已经不存在了。
梅香四溢。
昙手里拿着刚折的梅花放进花瓶里,白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撒下一片柔和的光芒,穿着白袍的他透明的像是溶化的雪。
眼前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来,他是坚强的,阳刚的,冷酷的,深不可测的黝黑寒眸总是能不经意就夺了人的呼吸去。
手腕突然有些凉,抬头,昙修长的指正捏住她的腕,尖尖的指端是尚未化掉的雪色颗粒。
昙看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愤怒,又很快消失于雾气的眼眸尽头,脸上仍是一成不变的灿烂笑脸,他惩罚似的打了一下她的手心,怀中还抱着插满白梅的花瓶,笑声洋溢,花枝烂漫。
“我是你的,你可只能想我,不能想别人!”
阳光下,他笑得灿烂而忧伤。
子矜被他看透心事微觉尴尬,没有注意他嘴角的落寞,伸手接过他怀中的花瓶,别过眼转身进了屋。
昙一步跟上来,拉住她的衣襟,皱眉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衣,抬头问道:“丫头,我想换个颜色,你觉得我穿什么好看。”
子矜无奈看他,想敷衍了事,却在扫到他眼底的认真后,话语不自觉地堵在喉间,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才笑道:“还是白色好看吧。”
白色,很纯净,也很脆弱。
昙不依不饶,拎起衫子下摆,笑得执拗:“不行,换个颜色。”
子矜一怔,疑惑的看他,他也认真地看她,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僵硬。
两人傻傻的蹬了半晌,子矜终于无奈投降,酸着眼睛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淡青衫子,笑道:“那就青色吧。”
风很淡,将她髻边碎发柔柔吹起,清澈的眸子里带着莫名的怅然若失。
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昙终于松了手,双眼笑似月牙弯,顺势拉了子矜的衣袖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笑着点头:“好主意,你青我青,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子矜闻言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说话老是不正经,也不在意,又觉得好笑,摇着头进了屋。
门栏上只留他挺直孤寂的背影,阳光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淡淡的投影。
他淡笑着看着她的身影闪进屋内,她怀中抱着的梅花余香犹在。
不经意的回身,目光在触及梅花树下静静站着的身影而猛然变冷。
柳师师穿着一身素白长裙,恬静的站于树下,轻风吹过,梅花瓣落,不经意的落到她乌黑的髻边,映红了苍白脸颊。
她目光复杂沉着,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不得不说,母女俩人有着诸多相似的地方,只是,子矜身上的那份灵动,在她身上早已经被岁月悄悄的消磨殆尽了。
昙的笑容在看到她时瞬间敛去,似乎,在她面前,他永远都不想笑。
又有谁知道,他曾经也想笑的,可是,她对他那般残忍,连笑得机会都不给他。
他看着她,抿着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讽刺。
“你到底想做什么。”
良久,柳师师平静的开口。
昙冷哼一声,目光扫进屋内,似乎能看到子矜摆弄着花瓶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你也看到了,她很快乐。”
柳师师冷冷看他,声音里带着几丝颤抖:“你看不出来么,她是装出来的,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从见她起,她时不时地就发呆,魂丢了一般,她……她以前不时这样的。”说完似乎想到什么,猛地皱眉看他,怒道:“你不会是真的在打她的主意吧。”
昙怔了怔,俊秀的脸上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碰到她焦急的眼神却高傲的扬起下巴,摊开双手挑衅的道:“如你所料。”
“你……”
风轻轻扬起她的裙角,她的唇颤抖的厉害,眼眸中却是不易察觉的恐惧。
昙饶有趣味的瞥她一眼,雾气的双眸疼痛而复杂,半晌才冷哼道:“真是悲哀啊,当年的时候我用尽方法让你害怕,你都不曾动容一分,一谈到女儿便这样失态。”说完摇着头转了身,边冷笑边往屋内走。
见他要走,柳师师急忙上前一步,脸上迟疑复杂,半晌才羞愤的别过头道:“我答应你就是,你不要动矜儿。”
移动的修长身型猛地止住,他的背影挺直僵硬。
他的脸隐在阳光投下的暗影中,看不出表情。
他记得他曾那么卑微的求她,放下自尊低声下气的为她做任何事,为了她和她的恩客打架,被打得半死不活她都不曾看他一眼。
有时候,他会想,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等她这句话么?
良久,他轻声笑起来,缓缓转过身,讽刺的看向她冷冷道:“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柳师师么,你已经人老珠黄,我现在对你女儿比较感兴趣。”
柳师师猛地转头看他,满眼的不可置信,半晌她才失声道:“昙儿,你放过矜儿,她和你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昙闻言冷冷的别过头,疾步走向屋内,白衣闪动,他的脚步急促决绝。
柳师师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前浮现出一个美丽如画的小男孩的面容来。
他黝黑的眸子是纯真的仰慕星光,他望着她,笑得温柔可爱,他说:“你真美!”
这么会这样呢,那个曾经的纯真少年,果真被她毁了么……
枝上积雪不知为何轰然陷落,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轻纱似的洒下在,仿佛她心中越来越大的恐惧,她看着昙走进屋内,低头对着子矜温柔的笑,脑海中往事如噩梦般的闪过,仿佛承受不住般,身形微晃,勉强靠在树干上支撑身体。
人,果真不能犯错误啊。
中午的阳光仿佛被隔了热,灼亮耀眼却不带一丝温度。
院子里,换了青衣的昙得意的在子矜身边走来走去,仿佛彰显他的新衣一眼,脸上的笑花一般灿烂。
穿了青衣的他愈加显的肌肤白皙似水,本来剔透般的脸颊上多了几丝血色,微风吹来,青衣飘起,两人并肩而立,一高一矮,清一色的青衣,远远看去,果真和璧人一般。
不知为何,昙突然抓住子矜的腕,指尖轻轻在上面划动,若有若无的,痒痒的。
那个地方,曾经环一个白玉做的手镯,晶莹剔透,发着柔和色泽。虽然不在了,却依然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仿佛早已成为她的一部分般。
子矜望着那里微微失神。
昙的眼底闪过几丝愤然,稍稍加重了力,子矜吃痛,困惑的望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环状的饰品,子矜未来得及看清便看到他将那饰品扣在她腕上,“啪”的一声,他轻轻扭动端头,那饰品便牢牢地圈住她的腕,她瞪他一眼,伸手去拽,却怎么也拽不下来。
昙松了手,看着她低头研究类似手镯的物件,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子矜弄了半晌,不由泄了气,瞪他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腕上是一个似铜非铜,似金非金的物件,比金雅致,却比铜高贵,藤蔓般的绕着腕绕了一圈,端头是一朵绽然开放的花朵,雕琢的栩栩如生,璀璨美丽,仔细辨认,竟似昙花。
昙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笑得高深莫测,抿着唇笑意盈盈:“这个机关,可只有我会开。”
子矜挑眉睨他,朝他伸出白嫩细腕,微微蹙眉:“解下来。”
昙不满的轻轻撇嘴,突然俯身探向她耳畔,笑着说道:“傻丫头,我人都是你的,我的东西不也是你的么?”
子矜微微躲闪,瞪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昙的脸上立即浮上粉嫩颜色,仿佛下一刻就会潸然泪下:“在你眼里,我是奸盗之人么?”
他微微蹙眉,如玉的脸上徒添一抹愁绪,仿佛身后的梅也受了他的愁绪感染,花瓣飘落,看得让人心痛。
子矜受不了般的揉揉眉心,只能叹气:“带着好了。”
天气突然放晴,他的脸上立即变做明媚春光。
子矜顿时暗呼上当。
和柳师师一起做家务的时候,柳师师看着她欲言又止,沉静的脸上复杂难辨,扫到她腕上那个手镯一般的物件时却是猛然一震。
“矜儿!”
柳师师直直看向子矜的腕,突然开口,吓得子矜手猛然一抖。
“娘,怎么了?”子矜奇怪的抬头看她。
柳师师极力镇定,吸了口气淡淡道:“那手镯是昙儿给的?”
子矜苦恼的看了一眼腕上,苦笑道:“是啊,娘怎么知道。”抬眼看她:“娘知道这是什么么?”
柳师师怔了怔,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心翼翼拿着手镯的羞涩少年来,叹了口气,抿唇道:“听说是家传之物。”
子矜也是一怔,没想到这么贵重,略带尴尬的道:“孩儿一会就还他。”
柳师师复杂的看了子矜一眼,却见她突然调皮一笑,叹道:“总觉得娘和昙身上有许多秘密似的,娘可以告诉孩儿么?”
柳师师猛然心中一跳,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探寻的看她,子矜目光清澈的回应,放下手中活计,张臂抱住她,闭目叹息的笑道:“娘这些年一定吃了许多苦吧,孩儿不孝,本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让娘过上平静日子,结果到最后还是要娘保护,昙突然带孩儿出来,是娘授意的吧。”
柳师师的身形微微一僵,不知道该不该将昙对她有意的事告诉她,事情牵扯太多,只得叹了口气,抚着她纤瘦的背说道:“矜儿看高为娘了,娘在他十二岁那年救过他一次,四年后他找到娘将娘救了出来,安置在了这里,娘想,他也许是想报答娘才带矜儿出来的吧。”
子矜微微一愣,总觉得仍是疑团重重,又怕柳师师担心,没有再问。
可是,当年那场大火呢,果真和娘无关么?
窗外风吹云动,梅香四溢。
柳师师怔怔看向窗外,试探的问道:“矜儿可是有心上人了么?”
子矜微怔,脸颊悄然爬上一抹红晕,目光不经意的扫到腕上被代替的手镯,脸色微变,怅然若失得道:“娘看出来了么?”
柳师师心中惶恐,松开她,故意嗔道:“这孩子,你那点心思娘还不知道么,告诉娘,是谁家的孩子,娘也见识见识。”
子矜微勾嘴角笑了笑转身看向窗外,幽幽道:“他啊,待人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春夏秋冬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连个颜色都不还,其实他是外冷内热,是一个很好的人呢。”微低了眼帘,抿唇笑道:“待孩儿也很好,只可惜,他现在……”定是恨她的吧。
柳师师身体猛然一晃,伸手扶住一旁的木桌,失神的滑进椅子里喃喃道:“报应啊……”
子矜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回过身笑问道:“娘刚才说什么。”
柳师师猛然回过神,脸色复杂,脑中极力搜索词汇,想着如何开口,半晌才道:“矜儿,昙儿……有心悸的毛病你是知道的吧。”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眸中是看不透的浑浊,子矜不知她为何提这个,想到昙的心悸,心中涌上一阵惋惜和哀伤,喃喃道:“是啊,那么美的人……”
柳师师心中焦急,又探不出子矜的情绪,索性直接开口:“矜儿,你不能喜欢昙儿,听娘的话,趁陷得不深,赶快断了吧。”
子矜闻言一怔,半晌,面带迷茫的看她:“娘啊,你说什么呢?”
话一落地,柳师师也面带迷茫,两人互看片刻,柳师师才问道:“矜儿的心上人不是昙儿么?”
子矜“噗嗤”笑出声来,眼前浮现出她和昙在一起的样子来,觉得好笑,才知道柳师师是误会了,不由抿唇道:“娘,怎么可能是昙呢,昙那么美,矜儿有时候会把他当成姐妹,怎么会喜欢上他。”
柳师师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许多,也觉自己闹了个笑话,微微笑道:“不是就好。”
子矜轻轻抿唇,一眼扫到晚上的手镯,小声惊呼:“呀,我去把手镯还他。”
柳师师点了点头:“去吧。”
子矜微微一笑,这时,门却自动开了。
风轻吹进来,将她的发吹得凌乱,也吹乱了她的神情。
门外,是脸色纸一般苍白的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