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
大曲大弯，波涛如烟，涛声如雷
跌落是吼，回旋是怨，混沌，激荡
高原
黄土漫漫，大起大伏，沉寂，涌动
塬是睡狮，塬上的雨裂沟是缕缕长鬃
大境界
残阳如血
毛泽东倚天读黄河，心潮逐浪高
毛泽东的背影
在黄河岸边
构成一幅历史性画面
汤汤黄水自天边涌来
惊涛拍岸
五千年纷争五千年兴衰五千年悲愤
历史流成一河血
流成一河滚滚的火焰
和呐喊
每一朵浪花
都曾是一位人物
每一个浪尖
都曾是一面旗、一支戟
每一声惊涛炸裂
都是一首悲壮哀痛的歌
每一声细流擦岸
都是一阵泣血的呜咽
惊涛骇浪在诉说兵荒马乱的岁月
一排浊浪掀翻一个朝代
浊浪里
有秦皇挥剑决浮云的身姿隐现
旗戟如云，鼓角马嘶
涛涌如两军厮杀人仰马翻
浊浪里有唐宫宋殿，残楼断阙
有陈胜揭竿，黄巾飘动
闯王旗幡猎猎，头盔错动，红缨一闪
浪花闪亮处
白骨狼藉
听涛声
有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悲歌
有楚霸王魂断乌江刎别虞姬之绝唱
有刘邦仰天高唱大风歌之余音
有李白醉吟黄河之水天上来之残句
多少英雄豪杰千古风流
龙袍凤冠羽裳玉带都成浪里泡沫草屑
滔滔黄水，波涌连天
只有泥沙沉积
河道淤塞，水流不息，一河民怨泛滥
中国是一条河
一条大弯大曲黄水激荡的河
前有覆舟，后有恶浪
黄河哟……
黄河流了五千年
全都流进了毛泽东心里
中国之子
面对黄河久久站立
之后，他背手远望，俯视苍茫
天空布满阴霾
西风漫天舞雪
黄河一夜封冻
天地皆白
毛泽东住进陕北寒冷窑洞
他拨旺瓦盆里的炭火，点烟，搓手
泡一杯热茶，低声吟哦
研墨，蘸笔，滔滔黄河之水
在他心间涌动成一首恢弘诗篇
啊，黄河
流水悠悠，岁月悠悠
将黄土高原冲刷、剥蚀
在世界东方，灌溉出一幅古老的
黄土黄水构成的农耕图腾
河里，惊涛骇浪
塬上，沟壑纵横
古老得难以破译
毛泽东灵魂中煎熬着
对故国命运的
悲愤和忧思
从屈原投江的楚湘山水间向北走来
万里长征
雄关漫道
踏遍青山
毛泽东和他的队伍到达黄河之滨
他手持一本《天问》
前来朝觐这幅苍老剥落的农耕图腾
泱泱古国的命运
发祥在这片古老的农耕流域
生息繁衍成浩荡华夏
在这里沉沦
也要从这里再生
古中国的文明之祖
在此卧成黄土高原，沉寂千年
大智若愚，返璞无言
只有曲曲弯弯的黄河东流水
魂牵梦绕
长流不息
五千年兴衰由黄河去诉说好了
五千年纷争由黄河去诉说好了
五千年悲悠悠恨悠悠情悠悠愤悠悠
五千年辉煌和黑暗
都由黄河去诉说好了
这片土地决不会走失
滔滔黄河之水决不会断流
交融在这片土里水里的英魂决不会死灭
东方地平线
终有破晓的一天
人子哟，你何时到来
毛泽东和他的队伍，人困马乏地来了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苍天不语
大地不语
黄土黄水构成的农耕图腾
整幅铺开
毛泽东著文祭轩辕、谒黄陵
膜拜华夏先祖，参悟这古老的图腾
盘古神农炎黄
先祖之魂
在北方
农民，是古中国的创世主
悟透了黄水怨、黄土情
也就悟透了农民情结
中国农民滚烫的血脉
伴着先祖向苍天的呼号
从黄河中涌来，在毛泽东血管中激荡
黄河流不尽土地的诉说
毛泽东是农民的儿子
农民，是毛泽东的上帝
哦，毛泽东
韶山冲那个茅屋和瓦屋杂陈的村落
是你童年看到的
在寒冷冬天喳喳蹦跳觅食的
第一只麻雀
留洋的读书人逮不住乡间的麻雀
你学会了解剖麻雀
家里那位长工
小学里那位穷得带不起午饭的同学
你还记得
跟着父亲去卖掉了猪，回家路上
那位乞丐向你哀求的情景
你还记得
农民的一双双饿得发绿的眼睛
盯着地主和商人的粮仓
韶山的饥民们拥去吃大户，鸡飞狗吠
长沙传来了抢米风潮的消息
风暴旋卷起浮动的人心
偏僻山村并不寂静
你在夜里掩住灯
瞒着吝啬的父亲偷看《水浒传》
书里有一句话使你怦怦心跳：
“造反！”
农民永远是低头从土里刨食的鸡
他们头顶上永远有天敌老鹰在盘旋
鲜血淋淋的一颗颗头颅
挂在长沙街头的旗杆上，示众
那是为了活命去抢米，被砍头的农民
率众吃大户的头领，韶山的一条好汉
那位彭铁匠已被斩首
施耐庵说，历代的中国农民
最终都被朝廷逼上了梁山
毛泽东终于彻悟
苦难中国的济世良方
就在这幅黄水黄土构成的图腾中
西方盗来的火种
正好点燃这堆干柴
煎这服药
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里的粉笔、讲义
步行七县八乡去考察湖南农民运动的
那双布鞋、那把雨伞和那本笔记那支笔
都成了你的无价财富
农民们在秋天里跟随你举起义旗
跟你上井冈山
扛着枪，穿着走烂的草鞋，饿着肚子
生生死死跟定那面火红的旗子走
破衣烂衫，冒着枪林弹雨走
将牺牲的同伴在路旁草草掩埋
擦去自己身上的血，继续走
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走
饿晕了，醒过来，继续走
腿打断了，拄着拐棍走，坚决地走
过湘江时那么多被打死在水里和路上的
过雪山时那么多被冻死在雪山上的
过草地时那么多陷进泥沼牺牲的，和
在冻饿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毙在草地上的
红军战士
都是农民啊
马克思在动乱的欧洲
从莱茵河畔流亡到伦敦
他走进大英博物馆走进一座思想的炼狱
为寻找一个公平的世界
双脚将座位下的石质地面
磨出两个深深脚印
他的思想开始漫溢
他的须发如怒涛翻卷飞瀑流泻
他说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里
都流着工人的血
一无所有的奴隶们，应当做天下的主人
于是列宁到彼得堡的工厂去发表演说
从城市发动工人起义，十月革命一声炮响
惊醒了中国
在东方，在中国，毛泽东却走向农村
投奔农民
他说
中国幼小的工人不借助农民那双大手
还握不住中国的命运
普天之下，莫非黄土
黄土之上，遍地农民
农民之祖，根在北方
毛泽东率领浩浩荡荡的农民
到陕北来
寻根
哦，毛泽东
你同头上包着羊肚毛巾
身上披着翻羊皮袄，唱着信天游
在塬上、沟里放羊
或种地的
双手乌黑的陕北农民们
走到一堆儿吸烟、唠嗑，很亲切
陕北贫穷得只剩土地和阳光，但
黄河里跳动着粼粼金波
谷子顽强地站在一贫如洗的土地上
每片叶子都吸收着充足的阳光
每一粒小米都是一滴咸涩的
汗滴
在阳光下凝结成金灿灿的
细碎的珍珠
陕北的小米喂养着中国革命
吃小米的革命者和吃面包的革命者
一样又不一样
哦，毛泽东
如老农厮守庄稼般
在黄河岸边的土窑洞里厮守着革命
天下赤子从五湖四海汇集到这里
在这片浑黄的、有着深厚古文化堆积的
黄土之下，到处埋藏着古陶残片、青铜器
锈蚀的箭簇、盔甲、壮士的英灵
和悲壮的故事
毛泽东要让他们在古燧边、断垣旁
谛听中国农民的呼唤
用西方盗来之火
点燃中国之柴
敲响鼙鼓，吹响铜号
带领中国农民出阵
去打出一个天下
夜已很深，窑洞里亮着一盏油灯
毛泽东批阅完军情，踱出门外
抬头看星，看晦暗的月亮，飘动的云
夜风掀动他的衣襟
他回屋躺下，静听天籁之声
细辨远古传来历史回音
华夏九州纷纭史事
南来北往世事变迁
哦，历史在黄河古道中漩卷而来
他被新的历史大潮
从南方，漩卷到北方
他正奋力搏击在旋涡中心
他突然惊醒
他披衣起身
走出窑洞
观天，想事
一声马啸
划破沉寂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