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回来,山子打开羊栏的门,对狗羊说:“哎,狗狗,你出来!”狗羊就乖乖地走出来了。山子又冲屋里喊了一声:“娘,我去把羊放了!”
娘可能是听成“我放羊去了”,就说:“去吧!别回来晚了!今晚我给你煎鱼吃!咸鳞刀鱼!”娘老把刀鱼说成鳞刀鱼。
山子应了一声。
咸刀鱼是从供销社的门市部买来的,上面有许多颗粒很大的盐粒子。做的时候要先把盐洗去,把鱼剪成一块一块的,裹上面糊,用油煎了吃。山子一家四口,可能是青州人的关系,很爱吃这种煎咸鱼。特别是吃煎饼、玉米面饼子,就着咸鱼,香极了。娘总是让爸爸和山子吃鱼的中段,自己吃鱼头和鱼尾。山子就夹两块好的鱼,放在娘面前的盘子里。
而当地人喜欢吃淡水鱼,对这种咸的海鱼兴趣不大。
出了大门,山子在前边走,狗羊在后边跟着。走着走着,大概狗羊明白了小主人是领它到地里去吃个饱,还可以到野外去疯,就很高兴地走到了山子的前边。山子也不牵它,把绳子缠在它的两只角上,跟着它走。
狗羊认路,撅达撅达地出了小街,下了一个坡,沿着一条小路向东,走了不多远,来到了河滩上。狗羊冲河边上的一片绿草快步走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了一阵子,抬头看看山子,“咩”地叫了一声。
那叫声,再不是那种扯着嗓子的嚎叫和哭叫了,而是轻轻地、很温柔的声音。
山子说:“你吃吧!”就在那又松又软的草地上滚了几个“前滚翻”,平时孩子们把这叫“地豆子(土豆)搬家——滚蛋儿”。山子很想像舞台上的武生一样打个“飞脚”,但打了几个,不怎么像,挺别扭的。当初没跟武师大爷学打飞脚,没掌握基本要领。又想打个“旁连”,也不会,打过去,像狗爬,还摔了个屁股蹲儿。山子爬起来,又打了几个,还是像狗爬似的,就不打了。
小河从南边山谷中流过来,水异常的清澈。河滩上的几十棵杨树,长得又高又直。山谷中的轻风吹过来,树叶刷刷拉拉地抖动着,就像无数的小鱼儿小鸟儿在摇头摆尾。
草地上,有一些金灿灿的小黄花、淡淡的小蓝花,还有一种粉色的花。那花的茎一节一节,像竹子似的,但是紫红色的。小伙伴叫它“老妈妈拄棍儿”。那茎老了以后,砍下来能当老太太的拐棍儿。
山子只觉得这里的景色实在是太美了,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像那些大作家一样,把这里的美景描述下来。
山子脱了布鞋,挽起裤腿,走到了河里。河水不深,刚刚到他的小腿肚子。他朝狗羊招招手:“过来!”狗羊抬起头,愣了一下。山子又叫了一声:“过来!”狗羊走过来了,下了水,来到了山子身边。山子双手掠起水,往狗羊身上泼。狗羊这才明白了小主人要干什么,老老实实地站着,让山子给它洗澡。山子又给它把四条细长的腿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拍拍它的屁股,说:“去吧!”
狗羊就又到草滩上吃草去了。
山子抬起头,看看西边的天。天空燃烧着一片玫瑰色的晚霞,把谷子地、玉米地、豆地、长果(花生)地、地瓜地、芝麻地、杨树、草滩,还有狗羊的身上,都洒上了一层玫瑰色。
山子走到狗羊的身边,摸摸它的头,它的角,又把它角上的绳子解下来,把系在它脖子上的绳扣也解开,把绳子扔到一边。狗羊伸出舌头,去舔山子的手。山子突然流下泪来。他蹲下身子,抚摸着狗羊的背,说:“狗狗,你就在这里吧!别回俺家了。在俺家,你老吃不饱。俺娘顾不上你,我后年要考初中了,也不能老去给你割草,如果你不走,爸爸就会卖了你,也许别人会把你吃了。放了你,你就自由了!你们羊,本来就是生活在野外的。在这里,你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但是,你不要去吃庄稼,不要去人家菜地里吃菜。渴了,你就喝河里的水。这水可好呢!它是山里流出来的,都管它叫百草汁。你有一身皮袄,冬天也不怕冷。晚上,你就找个山洞,躲进去睡觉。但是防着点儿狼。不过,这近处也没有狼。好啦,我走了!”
狗羊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山子,似乎听懂了小主人的一番苦心。山子把狗羊的头抱在胸前,把脸贴在了上边。他用手抚摸着它的软软的耳朵,它的尖尖的硬角,捏捏它脖子下边那两个软软的毛疙瘩,禁不住鼻子发酸,泪又流了下来。他毅然站起来,大步朝来路走去。
“咩——”狗羊在身后叫了一声,不是那种拉着长腔的哭叫。
难道狗羊是在和自己告别吗?山子转回身,见狗羊站在河边上,抬起头,一双黄眼睛亮亮的,朝自己看着,但并没有跑过来。
山子扭回头,大步朝村里走去,再也没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