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春天,山子家搬到了村东北角,是租高大娘家的房子。高大娘的儿女都在外地,家中平时只老太太一个人。高大娘姓高,但个子并不高,比山子娘还矮一点儿,也许是丈夫姓高,大家就都叫她高大娘了。但山子一直没见到过高大娘的丈夫。高大娘一双小脚,脾气温和,对山子一家很好。家中的石磨、水桶、瓦盆、茅房,都任山子家使用。
住在这里,离学校、大虎家近多了。只是爸爸上班远了。他下班回来,得走二十多分钟。
下午放了学,山子喜欢到村东去玩,那里的景色,第一次去时就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
村东有一道山谷,谷底里有一条小河。那条河是从南边的山谷中流过来的。南边的山谷又宽又高,草长得又高又密,谷也深不可测。河水异常清澈,最深的地方也不过一米多。水中有不少寸把长的黑脊小鱼在游来游去。山子打从到了东湾,就没再跟爸爸钓过鱼。而小时候住在老县城里时,他是经常跟爸爸去湾边钓鱼的。那个大湾里的鱼非常多。一个早上就能钓十几条鲫鱼,还有金色的鲤鱼、长胡子的鲶鱼。有一次爸爸还钓上来一只甲鱼。
在东湾,没处去钓。东边水库里倒是有鱼,但爸爸说,去钓鱼影响不好。人家乡亲都吃不饱肚子,在地里晒着那么毒的太阳干活,自己拿着不少的工资,再去钓鱼,不好。咱虽不是什么领导,也得注意影响。咱的老辈,也是农民哩!
小河东边的河滩上,有一片茂密的杨树、柳树林子。那些杨树饱饱地汲取了河里的水,长得又高又直,枝叶异常茂盛,密得射不进阳光。林中比外边凉爽、清静。
这儿的柳树,叫本柳,枝条是往上长的,不是那种垂柳。本柳长得又粗又高,立在河滩边上,像一把把巨大的伞盖。柳树的汁水是甜的,爱招知了。柳树上有许多许多的知了,叫起来吱吱吱吱响成一片。还有一种小知了,叫起来声音很特别,很响,是那种“杜了——杜了——”一声一声的。不像大个的黑知了,叫声可以持续好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不喘一口气。小知了就叫“杜了”。
知了狗是没蜕皮的知了,每年五六月从地里钻出来,往树上爬。知了狗要在地下长四五年,才会出土。它们往树上爬时,大都在晚上八九点钟。这个时间去林子里打着手电找,会找出很多。有的孩子是摸知了狗的高手,一晚上摸三四十个是没问题的。北坡的林子里,知了狗非常多。山子几次晚上要去摸,娘都不让去。
知了狗洗干净了,用油炒炒,又香,又鲜,非常好吃。爸爸说,知了狗的皮,又叫蝉蜕,是一味中药,对人的眼睛有好处。山子在家附近的树上摸了十几个知了狗,娘用盐水腌了,使油煎煎,爸爸就着喝两杯小酒,嗨,美得很。
北边还有一座石桥,运肥料、拉庄稼的牛车、驴车,还有挑担子的乡亲,都从那座桥上通过。
河西边的高台上,是一口水井。井也有好多年了。水很清,很甜。北街上的农户做饭,都挑那口井里的水。
河边有不少大娘大婶和年轻的姑娘媳妇在洗衣服,时常有年轻的妈妈让四五岁的儿子站在水里,给他洗小光腚。不知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男孩子总会张着大嘴哇哇地哭。越哭,那些洗衣的大娘大婶姑娘媳妇就笑得越开心,哈哈哈哈,那男孩的妈也跟着笑。
林子里,有几个穿着花褂子的女娃在捕蚂蚱、采野花。那些小花布衫,在林子里一闪一闪的,就像一只只飞来飞去的花蝴蝶。采了野花,女孩们互相插在对方的头发上、小辫上。或者用野草野花编一只花冠戴在头上,然后跑到河边,奶声奶气地叫着“娘——”让洗衣的母亲看。
再往北,水流得缓了些,进了一片水洼子。就有一些白鹅麻鸭在那里游来游去。有的鸭子张开翅膀嘎嘎大叫,还有的大白鹅伸着长长的脖子,挺着杏黄的头顶,“哦哦”地叫个不停。鸡是公鸡的叫声响亮,但鸭却是母鸭的叫声响亮。老百姓说,狗撵鸭子呱呱叫,指的是母鸭。公鸭叫起来,声音发哑。说某个人嗓音难听,就说长了一副公鸭嗓。
河滩的西边,有一些人家。还有几个菜园子,是用石块砌起来的,外边插了酸枣棵,又叫棘针。防止鸡鸭进去啄菜,也防止人进去拔菜。畦子里的芹菜、莴苣、小葱、菠菜,长得绿油油的、翠生生的,很是喜人。菜园的主人在堰边上砌了个石井,上边架了一架轳辘,从那里可以用轳辘摇着壳篓提上水去浇菜。壳篓实际上就是一种尖底的盛水的铁皮大水桶。
河东边还有一户人家,房子建在高高的山坡上,一个很大的院子。院中有几棵杏树,杏树长得也是枝叶茂盛,浓绿的枝条都伸到了院墙外边。
山子觉得,这个地方,真是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