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休整之后,元军发动猛攻。伯颜分步兵与骑兵夹岸而进,指挥战舰合势直冲孙虎臣军。当时,与孙虎臣对阵的是阿术所统元水军,闻令下,元军首先连发巨炮,先对宋军展开一番炮击,宋军的辎重营帐损失惨重。接着,阿术指挥轻型划船数千艘,“乘风直进,呼声动天地”。孙虎臣手下先锋官姜才忠勇,持枪率军与元军接战。身为统军的孙虎臣不仅没有坚守岸上大营擂鼓指挥什么的,反而慌忙跑向岸边,爬软梯登上他爱妾所乘的快捷小舟,仓惶而去。宋军将士见状,大呼“步军统帅跑了”!一时间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夏贵方面,面对数千元军蚂蚱小船,本可以奋力抵击,坚船大舰,其实在水面占有很大的优势。但夏贵私心甚重,不战而逃,他自乘一叶扁舟,飞也似的狂逃。败至鲁港水面,正好从贾似道的指挥舰旁掠过,夏贵大呼道:“敌众我寡,势不支矣!”惊闻此言,贾似道惊愕失措,不仅没有下令组织迎击元军和阻遏溃军,反而令人鸣金收兵。元军水陆杀至,贾似道又鸣金,宋军见大势已去便一哄而散,“杀溺死者不可胜计,军资器械尽为元(军)所获。”姜才孤军奋战,舍生忘死才突围成功,险些做了元军的俘虏。
狼狈逃窜一百多里后,贾似道才敢停下来稍作休整。正好夏贵小舟已先到,贾似道便招其上船议事。正当此时,孙虎臣也丢盔弃甲地跑来了,他一见贾似道捶胸大哭道:“我军无一人用命抵敌!”完全不讲他自己未战先逃之事。夏贵见到孙虎臣的狼狈样,嘲笑道:“我可是血战一场,抵挡了好大一会儿!”贾似道此时已束手无策,问孙虎臣、夏贵二人道:“事已至此,下一步如之奈何?”夏贵献计道:“诸军皆胆落心寒,不能复战。您可入扬州招溃兵,迎圣驾于海上,我本人会死守淮西。”言毕,夏贵扬长而去。于是,贾似道、孙虎臣二人单舸走扬州。转天,宋军溃兵缘江而下,贾似道忙派人登岸,摇旗召唤,竟无一人响应报到,不少人还冲船上高声大骂。至此,南宋十三万精军,除被杀和淹死水中的以外,皆作鸟兽散。
贾似道跑到扬州,上书谢太后要求迁都,并发檄诸州郡“海上迎驾”。平心而论,贾似道这一主张,就当时的形势而言,确实不失为上策,但谢太后与大臣商议后,没有应从。宋廷下诏各地派兵勤王,“多不至,唯郢州守将张世杰率兵入卫”,沿路收复饶州;不久,又有湖南提刑李芾率三千人入援。
勤王诏下,身在赣州的文天祥捧诏涕泣,招集郡中豪杰及当地土蛮,亲率数以万计的民间志士入卫,被授予江西安抚副使、赣州知州。有人劝文天祥道:“今元军三道大入,君以乌合之众万人赴之,何异驱羊群而搏猛虎!”文天祥大义凛然道:“我也知此情,但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令人深恨!我不自量力,决心以身殉之,希望天下忠臣义士可闻之而起,如此,社稷庶可保全。”本来,文天祥出身当地豪族,“性情豪爽,平日挥霍无度,身边美女歌妓无数”,但一闻国难,立即“投笔从戎,拿出全部家资做为军费”。招兵买马,奔赴敌前,以死报国。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江西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其人“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是个魁伟白皙的美男子。二十岁时,文天祥举进士,对策集英殿,以“法天不息”为题,洋洋万言,一挥而就。宋理宗奇其才,大喜,钦点文天祥为第一,成为御题状元。文天祥原字履善,宋理宗钦点其为状元后,叹其名佳,“天之祥,乃宋之瑞也”,故而文天祥又字宋瑞。
不久因为父守丧,文天祥归乡。二十五岁时,时为刑部郎官的文天祥直言上书,请斩主张迁都避敌的太监董宋臣。而后,由于贾似道独揽朝政,文天祥行制文,言多讥讽。贾似道大怒,指使台谏罢斥文天祥,迫其“致仕”,时年才三十七。在官场蹭蹬,岁月蹉跎之中,感慨“少年成老大,吾道付逶迟。终有剑心在,闻鸡坐欲驰”,德佑初年,新君即位,诏天下勤王,下野回乡两年之久的文天祥,在国难当头关兴挺身而出,终于踏上了光耀万世的不归之路。
得悉贾似道溃败消息,江汉守臣也都望风投降或逃跑。汪立信感叹道:“我今天还能够死在宋土上。”于是就置酒召集宾客与手下官员,与他们诀别,亲自写奏章给皇帝,又给侄子写信嘱托家事。夜半,他心绪难平,信步来到庭中,慷慨悲歌,紧握双拳反复抚拍桌子,以至悲情难抑失声痛哭。三天后,他上吊自杀殉国。
宋朝建康留守赵潽弃城而逃,都统司都统制徐王荣等开城请降,元军兵不血刃,占领建康。元军进占建康后,伯颜派兵进攻建康周围的重要城镇,随即攻陷镇江,控制了江东地区,建立起稳固的南进基地。与此同时,为防止两淮宋军南下救援,忽必烈命阿术率军渡江,进围扬州。阿术在扬州东南的瓜洲修造楼橹,缮治战具,又在扬州城外围树栅,修筑坚固的堡垒长围,截断了宋军增援部队,又派水师堵截江面,控制了长江天险,断绝了宋军渡江南救临安的通道。
南宋朝廷立国,是以长江为防线,两淮为藩篱,“重兵皆住扬州,临安倚之为重”。元军占领建康,进围扬州,攻占两淮,南宋都城临安完全失去了屏障。元军在建康休整后,兵精粮足,战斗力增强,随时准备攻取临安,处在进攻的有利地位。
先前依附贾似道得以一路猛升的陈宜中,也一改过去的态度。他向从败军中归来的翁应龙询问关于贾似道的情况,翁应龙说不知道贾似道的下落,陈宜中以为贾似道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便上书谢太后道:“贾似道为相十几年,擅权独断,独揽朝纲,为政不清。上蔽天听,下压忠臣,外降异族,内压百姓。颁公田令,使天下百姓食无所食,居无所居;改金银交子,使国内经济一塌糊涂;用小人于朝堂,致使朝政败坏,政令朝出夕改,混乱不堪;贪污受贿,无所不纳,丧心病狂至克扣军饷;结交市井无赖,使流氓得以晋身,使社会风气败坏。种种恶迹罄竹难书。此人所言元兵难挡,敢问天下谁人不知朝廷如此窘迫局面,尽是此人造成?”
建议谢太后下诏“诛(贾)似道以正误国之罪”,“请皇上将此贼远投四裔,籍没家产,重惩奸党,以谢天下,平百姓之怨气。再请皇上坚定决心,下诏天下以号令百姓义军抗击元军。以我大宋泱泱数千万子民,同结一心,何愁不灭无知凶残的蒙古鞑子。”
宋朝从来不杀文臣,谢太后表示不忍以一场败军之罪诛士大夫,认为“似道勤劳三朝,岂宜以一旦罪,失遇大臣之礼”,于是,只下诏罢贾似道在朝的官职。至此,贾似道终于结束了他的误国生涯。同时,陈宜中开始清理朝中贾似道残留之党羽。
贾似道临行的时候,命令他的亲信韩震总督亲兵,有人传说韩震要以兵力劫朝,陈宜中知道后,假意召见韩震计事,伏壮士将韩震杀死。陈宜中此举,一方面在舆论的压力下把贾似道的势力消除,既顺应了当时抗蒙的民心,又显示了自己的“不党于似道”;另一方面,他又夺取了朝中权利。不久,皇帝在曾渊子等人的请求下,陈宜中被拜为特进(高级侍从官)右丞相,掌握了朝廷的政治军事大权,到达了其政治生涯的顶峰,成为继贾似道之后朝廷的资深人物。
从依附贾似道而青云直上,到上疏皇帝治贾似道罪,对贾似道来说,陈宜中扮演了一个恩将仇报的角色。但平心而论,陈宜中在客观上打击了投降派贾似道势力,顺应了民心。同时,他也为自己走上政治权力的顶点铺平了道路,自此,他开始左右南宋局势。
陈宜中执政后,先放还被贾似道拘禁十多年的元使郝经回国,同时以朝廷名义诏谕叛将吕文焕、范文虎等人,让他们协助与元朝通和。可悲的是,宋廷一面要讲和,一面又无力约束各地将官,几拨元使走到半路,均被宋军杀掉,这就犯了外交大忌。
贾似道之死
贾似道丧师辱国,朝野震动,群情激奋,不仅陈宜中想杀他,台谏、皇宫侍从以及太学生,均上书指斥其误国当诛。真可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由于贾似道与李庭芝颇有交情,所以他一直逗留扬州,深居简出、行踪诡秘,企图逃出所有人的视线。由于来自朝臣压力太大,谢太后不得不下诏削降贾似道三级官职,命他回绍兴私宅去给他母亲守丧。贾似道到了绍兴,绍兴的地方官关起城门来不让他进去;于是朝廷改命贾似道去婺州(今浙江金华)居住,婺州群众听说贾似道来,就贴出通告,把他赶走。可见贾似道犯下滔天大罪,天理不容。不久,宋廷又下诏贬贾似道为高州团练副使,循州(今广东龙川)安置,并派人“籍其家”(抄家)。
为置贾似道于死地,陈宜中等人“寻其(贾似道)平日极仇者监押”。经过认真筛选,陈宜中终于物色到了借刀杀贾似道的合适人选,此人便是与贾似道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郑虎臣。郑虎臣的父亲郑埙是一个爱国文人,曾在贾似道的父亲贾涉官府里当过文员。宋理宗登基后,郑埙升任越州(今浙江绍兴)同知。贾似道得宠后,郑埙时常发表对贾似道把持朝政不满的言论,尤其对贾似道的“主和怯战”做法十分反感,曾经上书朝廷要求加强军队建设、抵御外敌侵略。于是,贾似道父子对郑虎臣的父亲恨之入骨,在对郑虎臣父子百般拉拢不成的情况下,就常常找借口对颇有才华的郑埙进行打压,对郑虎臣父子的仕途设置种种障碍,企图达到排除异己的目的。
有一天,郑虎臣的父亲将贾似道的一些卖国言行写成奏折,准备通过大臣陈宜中向朝廷告发。但是,陈宜中是个攀附权势的小人,他把郑埙的秘密行动向贾似道告发。贾似道觉得铲除郑虎臣父子的机会来了,他马上效仿秦桧谋害岳飞“莫须有”的定罪手段,把郑埙杀害了,郑虎臣则被充军到边疆,后来遇到宋理宗朝廷大赦,郑虎臣才被放归,回到朝廷候任。
1255年,一些忠臣提议,郑虎臣是一个武举人,理应按照世袭祖制的规定,给予适当的官职。由于郑虎臣有功名在身,主持朝政的贾似道没有办法,只好安排郑虎臣到较为偏僻的浙江会稽当个县尉。
由于郑虎臣对贾似道恨之入骨,时刻想报杀父之仇,便欣然报名前往当监押官。这时,贾似道虽然是待罪在建宁府的开元寺中,但是他的身边还有侍妾几十人侍候着,珠宝财物更是无数。郑虎臣在起解前,把侍妾全部遣散,财物施舍给民间。押解途中,正是农历七月三伏天,路途酷热。郑虎臣看见贾似道还坐在轿子里,心里很不痛快,就喝令轿夫把轿盖打掉,一路上直晒得贾似道晕头昏脑,口燥唇干,暗暗叫苦。郑虎臣还把贾似道的罪行丑事,编成杭州曲调,教轿夫们唱,冷嘲热讽,嬉笑怒骂,轿夫们越唱越高兴,越骂越过瘾,贾似道只能龟缩在轿里。
1275年8月,郑虎臣监押贾似道到了漳州。漳州知府赵介如原是贾似道的门下客,一见他的恩公驾到,连忙设宴替他洗尘。但是,贾似道一路上已被郑虎臣教训怕了,前程未卜,因此,只是战战兢兢地一味推让,口口声声称说:“天使在上,那有罪臣坐席之理。”郑虎臣虽官位低微,但气宇轩昂,神态严峻,流露出极端蔑视的神情,不屑理睬贾的谦让。
赵介如见状,无奈只得让郑虎臣坐上座,贾似道方敢侧坐于下,一席酒宴,弄得不欢而散。这时,赵介如已经觉察出郑虎臣有杀贾似道之心,暗中指使人防范,虽强留住了三天,郑虎臣一直催走。临行时,赵介如馈赠贾似道许多衣服钱物,但是,郑虎臣借口行囊过重,下令截留寄存起来。
出了漳州城以后,郑虎臣心中盘算,像赵介如这样的贾家门客狗官,在潮汕一带还很多,如果不能叫贾似道死在半路上,到了那边就没有机会除掉这一奸贼了。于是,他下定决心要逼贾似道自杀。行至南剑州(今福建南平)黯淡滩,郑虎臣道:“此处水甚清,何不自投其中以死!”贾似道连连摇头道:“太皇太后许我不死。”
八月初八贾似道生日这天,他还亲自写了一篇“建本醮青词”(道教斋祭仪式上写给“天神”的奏表),为自己辩护,说什么“老臣无罪”,又说自己曾始终一节,为国任怨,为人正派得很。
一路受辱,走到漳州木棉庵,气息奄奄的贾似道得了痢疾。他一日大泻数十次,仍旧不死。郑虎臣再也等不及了,自言道:“我为天下人杀贾似道,虽死无憾!”于是,他冲入小屋,一把将正蹲在虎子(坐便器)上出恭的贾似道提了起来,然后对着老贼的胸口连续重拳击打,直至贾似道倒地,事也凑巧,贾似道正好脸朝下一头倒在了自己的一摊稀屎之上,一命呜呼!
可怜曾经权倾朝野、显赫一时的贾似道,最终竟以“狗啃屎”的高难度动作,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真是咎由自取、恶有恶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贾似道做宰相之前,尚有作为;其后,专擅朝政达十七年,主政之初,虽有改革弊政的举措,但既夹带私货,也不得要领,难挽狂澜于既倒;其后更是“专功而怙势,忌才而好名”,刚愎自用,排除异己,怠忽朝政,纵情享乐,置国家命运于不顾,在导致南宋土崩瓦解的同时,也使自己身败名裂。后人评论他“阃才有余,相才不足”,宋代称安抚使、制置使为阃帅,也就是说,贾似道在这一方面是个人才;至于做宰相,则做得一塌糊涂,恐怕主要是不具备宰相之器,才不足倒还在其次。
贾似道死后,寺僧举火焚其尸,付其子归葬会稽。自被贬到被杀,贾似道颠沛流离了七月有余。时人闻其死,作诗讽叹:“楼台突兀妓成围,正是襄樊失援时。误国误民还自误,满庭秋草露垂垂。”
至于手刃贾似道的郑虎臣,后被逃至福州主政的陈宜中派人投入狱中,以“擅杀大臣”的罪名处死。当初千方百计欲置贾似道于死地的正是陈宜中。当郑虎臣杀掉了贾似道,善于玩弄权术的陈宜中又以“国法”杀郑虎臣,可谓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完美注解。奸人之心,真是叵测。
郑虎臣遇害后,葬于南山村的馆园旁,乡人及其后裔在村前建祠纪念他。明朝抗倭名将俞大猷在木棉庵前的石亭中亦立下石碑,并亲书“宋郑虎臣诛贾似道于此”。明代王紫衡也就郑虎臣诛贾一事写诗云:“当年误国岂堪论,窜逐遐方曝日奔。谁谓虎臣成劲节,木棉千古一碑存。”
明末清初的“贰臣”钱谦益人品不好,见识却高。对于南宋亡国,他有其独到的评判:“宋家三百年社稷,一旦不血食,所由来者甚渐,亦非(贾)似道一人之过。”确实,南宋末期士大夫寡廉鲜耻,见利忘义;军人贪黩,纪律废弛;经济凋敝,人民流离;穷富悬殊,赋税不均……凡此种种,如全归在贾似道一人身上,似欠公允。所以,忽必烈在元大都召见南宋一些投降的大将时问道:“汝等为何那么容易就投降?”诸将回奏:“贾似道专国,总是优礼文士而轻我辈武臣,臣等久积不平,故望风降附。”忽必烈闻言,轻蔑一笑,道:“贾似道确实看不起汝辈,但只是他一人之过。宋国国主又没有做过对不起汝辈之事,何以如此轻易辜负宋恩!依朕所见,贾似道看不起汝曹,理实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