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伐宋
1273年(咸淳九年)8月,忽必烈又派出伯颜率军增援阿术。本来,忽必烈把伯颜和汉人史天泽同拜为中书左丞相,统领荆湖行省。史天泽深谙韬晦之策,又怕元军号令不一,上表请示忽必烈应该专任伯颜,于是,忽必烈下诏以伯颜“领河南等路行中书省,所属并听节制”。陛辞时,忽必烈对伯颜道:“古之善取江南者,唯曹彬一人。汝不嗜杀,是吾曹彬也。”这位“不嗜杀”的伯颜,不仅率军灭掉了南宋,也使血雨腥风笼罩了江南地区,终究没有做成“曹彬”。
其实,占据襄阳后,忽必烈当时有休兵之意。阿尔哈雅进言:“荆、襄自古用武之地,汉水上流已为大元所有,顺流长驱,必可平灭宋国。”阿术也上奏:“臣率军略地攻城于江淮之间,观宋兵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今若不取,是违天时也。”由此,忽必烈才下定决心,遣伯颜率十万元军主力大举南下。
元帅伯颜军事天分很高。1273年10月,元军在襄阳会师后,他把元军分为两道:伯颜本人与阿术从襄阳入汉水济江,命南宋降将吕文焕统水军为先锋;博罗懽从东道直趋扬州,以南宋降将刘整统骑兵为先锋。所以,二道先锋,皆是熟知地理地形的汉奸开路。伯颜又把自己统率的大军分为三路:派唆都领一军由枣阳趋司空山;派翟招讨将一军自老鸦山趋荆南;而伯颜与阿术两人率一部主力统领张弘范等军水陆并进,直抵郢州(今湖北钟祥)。元军势盛,“旌旗延袤,前后数百里”。
当时,屯兵郢州拒元的是宋将张世杰。郢州在汉水北,新郢城在汉水南,二城之势,颇似襄阳与樊城。二城城墙皆以石砌,牢固坚实。同时,宋军又在水中树立木桩,遍亘铁锁,战舰密布,两岸弩炮林立,严阵以待。元军袭城,自然不能得手,张弘范以同乡之情出面劝降,均被张世杰严词拒绝。
正当元军踌躇不前之际,倒是一个被元军抓来充当苦役的汉人献计:“宋军江汉九郡的精锐部队和防具,均集中在二郢之地,如果由水路进攻,骑兵不能护岸,很可能被宋军打败。不如舍郢州不取,先夺下流的黄家湾堡。此堡西面有一大沟,南通藤湖,可从其中拖船入湖,再行三里水路,即可使舟师入江。”吕文焕是刚刚投降的汉将,听后觉得可行,而元朝诸将以勇武斗胜为先,纷纷嚷道:“郢城乃咽喉要地,如不攻取,日后我大军还归,岂不成为心腹大患!”吵嚷多时,最后还是伯颜当机立断道:“用兵缓急,我深知晓。大军倾力而出,岂只为争一城一州之地!”他下令诸军舍郢州不攻,顺流而下,派一支军队直扑黄家湾堡,果然一战即克。“诸军破竹席地,荡舟由藤湖入汉(江)”确实是一招好棋,倘若元军在郢州坚城下持久消耗,师老兵疲,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襄阳。
伯颜行军有法,大军开拔,他仅与阿术率百余骑殿后,而暗中却埋伏了大队人马。南宋郢州副都统赵文义不知有诈,亲率精骑二千追击,殊不料却反遭埋伏好的元军迎击。力战多时,宋军被杀五百余人,赵文义在交战中也被擒,为伯颜亲手所杀。
元军绕过郢州后,于10月22日进至沙洋堡。伯颜遣断事官杨仁风去招降,宋守将不肯与之对话,又遣一降将持黄榜和檄文,带上赵文义人头入城招降。宋守将王虎臣、王大用斩使焚黄榜,坚壁不降。时宋裨将傅益带水军十七人乘船降元,继而又有七艘战船降元,王虎臣将欲降而未及者全部处死。相持至日暮,伯颜命新军万户忙兀台架设巨炮十二座,准备攻城。23日,伯颜命参知政事吕文焕至城下招谕,又被拒绝,于是伯颜下令诸军发起强攻。由于元军登城力攻,夺其旗帜、弓矢、衣甲,汉奸巩信又率勇士五十人,纵火焚寨,宋军大乱。夜间北风大起,伯颜命炮水手元帅张荣等人顺风发“金汁炮”(即一种使用火药弹的抛石机),焚其庐舍,烟焰燎天,城中房舍几尽,沙洋堡被攻破。守将王虎臣、王大用等人被忙兀台俘获,其余全部被屠。沙洋堡南五里为新城,由善于守城颇得人心的京湖制置帐前都统边居谊戍守。
接着,元军立刻南行五里,直杀新城。吕文焕一马当先,派元兵把上万血淋淋人头堆在城堡前,遣人向宋朝守将边居谊喊降。边居谊表示:“我想和吕参政(吕文焕)面谈。”吕文焕以为边将军要向自己投降,兴奋得驰马奔至垒下,结果伏弩齐发,吕文焕身中三箭坠马,几乎狗命呜呼。其实边居谊在元军未到之前,早已抱定必死决心,正如其绝命诗所云:
孤城高倚汉江秋,血战三年死未休。
铁石肝肠忠义胆,精灵常向岘山留。
但是,吕文焕堆人头的心理战术确实毒辣,不少宋军将校纷纷缒城降元。边居谊一面拦截逃跑兵士,一面指挥守城。
气急败坏之下,吕文焕指挥元兵攻城,边居谊亲临城头指挥作战,但终因寡不敌众,元兵蚁附登城,新城堡被攻陷。见新城堡已破,最后边居谊拔剑在手,仰望苍天,高呼“边居谊宁死不降”。说完,剑刃一横,热血飞溅,自杀未死,他又用最后一点力气赴火自焚。其属下三千余人力战至最后一刻,皆为国殉难。伯颜闻知后,为边居谊英勇所动,亲至边将军被烧焦的尸体前瞻仰。可见,忠臣义士,连敌酋也不得不佩服。
伯颜元军降复州(湖北天门)后,在蔡店(武汉汉阳)以西大会诸将,克期准备渡江。当时,宋军老将夏贵率战舰万余艘分据长江各处要口,都统制王达屯守阳逻堡(今武汉汉阳以东),京湖宣抚使朱禩孙率机动军扼制中流,元军一时无法突破宋军的防线。
阿术手下的宋军降将马福向伯颜献计,建议说应该从沦河(今府河)走湖中,可从阳逻堡西沙芜口(今武汉汉阳东北)入长江。伯颜依计而行,派侦骑窥探,发现宋将夏贵早已分精兵在沙芜口守候。灵机一动,伯颜先派兵包围汉阳,对外放言,佯称要攻取汉阳渡江,夏贵不知是声东击西之计,连忙移兵援汉阳。由此,沙芜口兵力空虚,被元军一举攻下。元军水陆兵力汇集,战舰近万,一齐驶至,并以数千艘泊于沦河湾口;陆兵蒙汉兵三十万,屯兵江北。
至此,元军下一个目标就是阳逻堡。当然,伯颜仍旧先遣人招降。宋朝守将王达大义凛然,对守城士兵道:“我辈世受厚恩,当戮力为国死战,安有叛逆归降之理!今日我大宋天下,犹如赌博孤注,输赢在此一掷!”
元军集精舰“白鹞子”千艘,猛攻阳逻堡三日,没有占到丝毫便宜。眼见阳逻堡城坚壁厚,强攻不可能得手,于是有人献避实击虚之计,派人以三千骑连夜乘舟直趋上流,突袭南岸。阿术表示赞同:“攻城,下策也。如分一半军船循岸西上,泊青山矶(今武汉东北方长江南岸)下,伺机而动,可以击破宋军。”伯颜于是依计而行,派阿尔哈雅与张弘范率军进逼阳逻堡,夏贵闻讯,马上率军赴援。阿术本人率一支精锐,溯流四十里至青山矶。是夜大雪如鹅毛,元军行踪诡秘,未被宋军察觉。黎明时分,阿术在船上下令诸军先下水上岸,战马随后而行。元军前锋史格刚刚上岸,就遭到宋军都统程鹏飞的迎击,一下子被杀死三百多人。阿术见势危急,立刻接仗,双方大战,程鹏飞寡不敌众,稍稍后撤。
元军凭借近岸的数处沙洲,纷纷弃舟登岸,人数越来越多。不久,战马也涉水上岸。元军上马后,战斗力更强,宋将程鹏飞身中七创,不支败走。阿术乘胜追击,得守船千余艘,并于江中架起浮桥,元军成列渡江。
伯颜闻讯大喜,立即指挥诸将猛攻阳逻堡。赴援的宋将夏贵听说元军已经渡江,大惊失色,急引手下军船三百艘率先遁逃,顺流东下,败还庐州。
由于孤城难守,阳逻堡终被元军夹攻而破,宋将王达及手下八千人皆力战而死。
本来,元军诸将想先取蕲州、黄州,阿术献计道:“若赴下游,退无所据。不如上取鄂州、汉阳,虽迟旬日,可以万全。”伯颜采纳阿术的策略,率军直扑鄂州,又施以火攻,烧毁宋军舰只三千余艘,“烟焰涨天,城中大恐”。宋朝的朱禩孙本来正在率军援鄂州的道上,听说阳逻城已经被攻陷,吓得连夜奔逃回江陵。没等鄂州守军反应,汉阳的宋军主将王仪便开城投降。如此,恃依汉阳以为屏蔽的鄂州顿成一座孤城。
吕文焕在鄂州城下列兵,耀武扬威,向城上高喊:“汝国所恃,江、淮而已。今我大元军驰骋江、淮如平地,汝辈不降何待!”守城主将张晏然早被元军吓破了胆,估计自己也守不住鄂城,遂开城投降。先前与元军死斗的程鹏飞无奈,也只好向元军投降。武将皆降,鄂州唯有文人幕僚张山翁不屈,坚决不降。诸元将纷纷要杀此人,伯颜叹道,“此义士也”,释而不杀。
于是,伯颜任宋降将程鹏飞为荆湖宣抚使,把宋军降卒分隶诸将,从寿昌运取四十万斛充为军饷。又命阿尔哈雅率四万元军留守鄂州这一战略要地,伯颜与阿术统大军东下,直趋南宋都城临安。
元将阿尔哈雅以“不好杀”著称,严禁元军杀掠当地民众,“(鄂州)民皆大悦”,此人在元将中可谓是凤毛麟角。
元朝大军南进扑往临安之时,已是1274年的岁尾。程鹏飞降元后不遗余力地为新主子卖命,亲至黄州招降当地宋军守将,黄州不战而降。不久,蕲州守将也开城投降。“时沿江诸郡皆吕氏(吕文德兄弟)旧部曲,望风款附。”贾似道庇护吕氏子弟,又不把这些人从这些战略要地调任。所以,元军一到,时在江州的吕文焕侄子吕师夔(吕文德之子)马上献城向伯颜投降。紧接着,德安府、六安军、南康军的宋朝主将皆降于元军。特别无耻的是,吕师夔在江州掠得两个美貌的宋室宗亲妇女,盛饰以献伯颜,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伯颜大怒道:“我奉天子之命,帅义师吊民伐罪,岂敢以女色沮我志!”把两个美女斥遣回江州。
鄂州既破,面临如此江河日下之势,宋廷内外大惊失色,群臣纷纷上疏,强烈要求师相贾似道亲自出来指挥作战不可。不得已,也找不到任何推辞的借口,贾似道只得在临安开都督府,以孙虎臣总领诸军,任黄万石为参赞军事(总参谋长)。同时,贾似道又从封桩库中调取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两以及关子一千万贯充当办公费。
1275年(德祐元年)春,正当元军节节胜利之时,刘整却因为没有和吕文焕抢到头功郁郁而终。本来,元军大举南侵,皆以刘整和吕文焕开道,但不久元廷就命令刘整另率一支军队出师淮南。刘整雄心勃勃,很想先渡江占个先机,于是对伯颜道:“大军从襄阳、樊城方向东下,宋朝会拼出老本西拒,其东部防线一定空虚,假使我们出一军径直打向临安,肯定大功告成!”伯颜却道:“我受诏而来,不想分散太多兵力,现在渡江为时尚早。”无奈,刘整只得依照元军统帅的命令,率骑兵进攻南宋的无为军,日久不克。结果,当他得到吕文焕单骑降鄂州的消息后,异常沮丧,叹道:“统帅(伯颜)约束我,使我不能立首功。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如此!”刘整老贼气急败坏,忽发脑溢血一命呜呼。
伯颜克鄂州后,得知安庆城地处山顶,城坚池深,兵精粮足,认定此地将是元兵付出代价最大的地方,整日为此忧心忡忡。结果,没等派出信使入城招降,范文虎自己倒主动派人送密信,表示:“(元朝)行枢密院临城招谕,众心不从,(我范文虎)愿俟丞相(伯颜)。”令伯颜喜出望外。
贾似道方面,本来心中最忌惮的是刘整。听到刘整死讯,贾似道大呼“天助我也!”马上出师临安,从诸路抽调精兵十三万随行,“金帛辎重,船队长达百余里。”行至安吉州,贾似道本人所乘超豪华指挥巨舰忽然搁浅,士兵千人牵拽,纹丝不动,贾似道只能换乘小船悻悻而去。师出船胶,显然不是什么吉兆。
贾似道一行浩浩荡荡由新安池口往前推进,在芜湖扎营。如此盛勇而来,贾似道似乎成竹在胸,他又有什么退敌良策呢?贾似道安营后首件事就是派人到降元的吕文德之子吕师夔处,让吕师夔从中斡旋与元朝“议和”。不久,见吕师夔方面没什么回音,贾似道又找来一个受伤被俘的元兵,以重金馈赠,派此人携荔枝、黄柑等土产馈送伯颜,并派人入元军大营,表示南宋要向元朝“奉岁币,称臣”。原来贾似道的看家本领是“议和”。也许是他当年与忽必烈议和尝到了甜头,如今又企图故伎重施。
阿术当即对伯颜道:“宋人无信(指贾似道扣使不履约之事),唯应速速进兵。如果舍贾似道不击,恐怕已降附的州郡会接连反叛。”伯颜也无心议和,便派人回复贾似道说:“我大军未渡江时,还可商谈入贡议和之事。现在,沿江州郡皆降附大元,果真有和意,(贾似道)应亲自来大营面议。”贾似道哪敢应邀,于是此事作罢。
元军首先进攻池州(今安徽贵池)。大军未到,宋朝池州知州王起宗早已率家属逃走,临跑也不打招呼,通判赵卯发代理州政,修城备粮,准备固守。待元兵临城,城内的宋军都统张林胆小如鼠、畏敌惧战,屡次示意赵卯发出降。赵通判“愤气填膺,瞠目怒视”,张林不敢再言,但私下派人向元军表示自己将率守军投降。赵卯发察觉后,知道事不可免,就设宴招待故旧亲友与大家诀别。席间,赵通判对妻子雍氏道:“州城将破,我为守臣,义当死之,你可先行出走。”雍氏泣言:“君为忠臣,难道我不能为忠臣之妇吗?”赵卯发笑道:“临难一死,非妇人女子所能也。”雍氏刚烈,表示“我要死在您之前!”。转天早上,元军攻城,都统张林投降。赵卯发从容不迫,冠服一新,用笔写下数字:“国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然后夫妇二人一起在厅堂自缢殉国。伯颜闻讯,大加叹息,命人厚葬赵氏夫妇,亲祭其墓。
贾似道方面,把七万最精锐的宋军交由孙虎臣统掌,自己先在池州下游丁家洲驻扎。不久,命老将夏贵统战舰两千五百艘横亘于江中,贾似道自率后军在鲁港(今芜湖西南)屯军。可叹的是,夏贵本人自鄂州败后,特别怕贾似道的督府兵取胜,一来彰显自己的败迹,二来宋军大胜后肯定秋后算账,要治他的败军之罪,加上孙虎臣资格远逊于自己,现在竟成了“总指挥”,夏贵更是怏怏不乐。由此,夏贵非但毫无斗志,而且是心怀鬼胎。
大战之前,先前被罢的汪立信又被委任为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使,让他去建康(今江苏南京)府库招募士兵以援助江上各郡。汪立信接到诏命后,便即刻起程赶往建康。临行前他把妻子儿女托给爱将金明,握着金明的手道:“我不辜负国家,你也必定不负我。”汪立信在芜湖见到贾似道,贾似道用手拍着他的背痛哭道:“不采纳您的意见,以致到了这个地步。”汪立信道:“平章(指贾似道),平章,瞎贼今日更不能说一句话了。”贾似道问他到什么地方去,汪立信道:“如今江南没有一寸干净的土地,我要去寻找一片属于赵家的土地,死在那儿,只要死得分明。”汪立信到了建康,守兵已全部溃败,他知道募兵一事已不可能,感叹道:“我生为宋臣,死为宋鬼,最终是为国而死,但白白送死没用,这样就辜负了国家。”于是率领部下数千人到了高邮(今属江苏),想控制淮、汉,作最后的打算。
本来,如果贾似道主动出击攻打已经精疲力竭的元军,还有取胜的可能。但伯颜诡计多端,故意虚张声势,派人在江上摇摆数十只大筏,载满柴薪等引火之物,佯称要烧毁宋船,吓得宋军昼夜严备,根本忘了自己到此是来与元军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