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弘冀身边的宦官李长生,进宫办事,从掖庭令那里听到了宫人黄凤失踪的事情,掖庭令说那个宫女是边镐将军带回来的,长得确有几分姿色,皇上还见过那个人,若是真的找不到了,也不好办,于是想托李长生帮忙查一查。李长生听掖庭令说得玄乎,也就留了心,问可有什么线索,掖庭令说,听守宫门的人说,当天晚上,只有段居真奉郑王之命出去了一趟,但是自己却不敢去查问。李长生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猜想到此事定然与从嘉有关,便应下了掖庭令。
回到燕王府,李长生便将这件事告诉了李弘冀,李弘冀听了,甚为恼火,怒道:“李从嘉未免也太过分了!宫人黄凤是我带回来的人,他就这样私自把她带出宫去,这不是公然跟我过不去么!”李长生道:“正是,王爷难道就不想利用这件事么?”李弘冀却摇了摇头,说道:“莫说我们不能证明这件事跟六弟有关,就算真的有关,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认为父皇会有闲心管这种小事?”李弘冀当然知道父皇不希望皇室内斗,因而就连他挟持从嘉的事都没有追究,认为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若是再追究反而会更伤兄弟感情,所以也只是对李弘冀做了警告。
李长生却不以为然,道:“王爷,奴才不是让你用这件事把郑王怎么样。”李弘冀问道:“那你想怎样?”李长生道:“奴才以为,皇上虽不会为这件事怪罪郑王,但留下这么个印象,终还是不好的。”李弘冀摇了摇头,道:“那你难道让我到父皇那里去告状么?”李长生道:“自然不是,如果王爷找到宫人黄凤,将她交给掖庭令,掖庭令定是要处罚的。到时候郑王去求情不一定有用,他自然会主动将此事告诉皇上或娘娘。皇上和娘娘同不同意先不说,至少他们会认为郑王太过任性,这岂是为君的性格?”李弘冀一想,也觉他说得在理,但还是道:“可是父皇和母后又不是不知道,六弟素来任性,不也没有说什么吗?”李长生道:“王爷,郑王甚是受宠,您是知道的,如何能一举将他扳倒,不也只能这样一步一步地来么,总会有效果的。”
李弘冀也确曾尝试过挟持,甚至是刺杀从嘉,但功败垂成,也知以后若再要找这样的机会怕是不易了。而且从嘉深受宠爱,若是没有把握好,反而会引火烧身,而若用这个方法,纵然没有半分成效,至少也是给从嘉找了点麻烦,而于自己也是无半分害处。想到这,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马上派人在全城暗中查访宫人黄凤的下落。”李长生应了一声,便立即派人去办。燕王府的侍卫也确不是一般人,不过数日,便查出了黄凤的下落。李弘冀下令暗中抓住黄凤,又派人交给掖庭令,并吩咐掖庭令先不要声张,也不要伤她性命,而李弘冀自己便来到了画堂找从嘉。
李弘冀见状,便知李长生所猜不错,问道:“你既然不知道,这么紧张做什么?”说完凌厉的目光又盯住了从嘉。从嘉将头低得更低,道:“我……我没有紧张啊。只是……只是大哥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李弘冀道:“我不过也是听说的。六弟,这件事连宫外的人都知道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从嘉轻声问道:“那掖庭令打算怎样?”李弘冀道:“人已经找到了,至于掖庭令打算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从嘉听李弘冀不像是说假话,他当然知道宫女私逃出宫不是小过错,不由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惊道:“什么?”李弘冀笑道:“六弟还说不紧张。怎么?难道你认识那个宫女不成,或者,干脆就是你把她送出去的?”
从嘉既然知道李弘冀已经找到了黄凤,也就不再顾虑,点了点头,道:“确是我见她可怜才这样做的,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李弘冀伸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怒道:“胡闹!你知不知道她是楚国将领黄守忠的女儿!”从嘉道:“那又怎样!她还是个孩子,可是宫里的人却总是欺负她,她已经经历了国破家亡、背井离乡之苦,你还想怎么样?”李弘冀听从嘉居然敢顶撞自己,不由大怒,喝问道:“你这是在指责我么?”从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说道:“小弟没有这个意思,大哥想到哪去了。”李弘冀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伐楚是父皇的主张。”
从嘉听出了李弘冀话中的意味,他虽然不喜欢兴干戈,虽然修好外邦亦是李生前的主张,但从嘉从未参与过政事,对国家的政策,也从来不敢插半句话,听大哥这样说,只得道:“大哥,你是知道的,小弟只是醉心书画,从来都不管国事。”李弘冀倒是知从嘉所言非虚,也不想再多争辩,便冷冷地道:“这样最好。”
从嘉见他又扯到了这个话题上,便道:“大哥,我真的不想跟你争这些。你告诉我,凤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李弘冀笑道:“原来六弟还是惦记着她啊,还叫得这样亲热。”从嘉听了,脸上微红,道:“大哥,凤儿只是一个宫女,什么事情都跟她没有关系,小弟只是不想连累她。”李弘冀道:“六弟,又不是我想为难黄凤。这样吧,我带你去掖庭,到时候你自己去问问掖庭令好了。”说完,也不等从嘉回答,便拉从嘉一起离去。
李弘冀和从嘉来到掖庭,掖庭令忙上前行礼:“奴才参见燕王、郑王。”李弘冀摆了摆手,问道:“宫人黄凤呢?”掖庭令吩咐宫人将黄凤带了过来,说道:“奴才还要谢谢燕王殿下帮奴才找到此人。”李弘冀道:“这倒是小事,不过此人是楚国俘虏,私逃出宫怕是另有图谋吧。”从嘉急道:“大哥,你说什么呢,凤儿在京城举目无亲,哪里会有什么图谋。”李弘冀笑道:“这些小事,交给掖庭令管也就是了,不用六弟你操心了。”接着又对掖庭令道:“宫中的规矩你应当比我清楚,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好了。至于郑王,他是外臣,也就不要让他插手这件事了。”
掖庭令躬身应道:“是。”心想:这件事显然郑王和燕王的想法不一样,而且听燕王的意思还似是不想让我禀告皇上。若是这样,不管我如何决定,都要得罪一个人了。想到这,不由感到甚是为难,又想:燕王毕竟不好惹,再加上宫女私逃出宫本就应该受到惩处,郑王那里自己也好交待,现下也就只有先得罪郑王了。于是对从嘉躬身一礼,又吩咐道:“来人,宫人黄凤私逃出宫,廷杖二十,再行定罪。”从嘉听了大惊,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知道廷杖,也知这种刑罚甚是残酷,便道:“公公,这件事情是本王所为,应由本王一人承担,还请公公不要怪罪凤儿。”掖庭令看了李弘冀一眼,又躬身对李从嘉道:“宫规所限,得罪之处,还请郑王殿下恕罪。”从嘉还欲再言,李弘冀早料到从嘉定会说情,便拦住从嘉,说道:“六弟,这事你怎么承担啊?难道替她受刑不成?”从嘉望向黄凤,见她目光低垂着,脸色甚是憔悴,更增娇柔之态,不由心下甚是怜惜,又知这事确是自己连累了她,便注视着李弘冀,有几分挑战意味地说道:“那又有什么不成。”黄凤听了这话,低垂的目光抬了起来,眼中尽是诧异和感激。
掖庭令更是大吃一惊,但他毕竟还是不敢得罪李弘冀,忙跪倒在地,道:“郑王殿下,求您不要再为难奴才了。”从嘉一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呆立在那。李弘冀也不等他答话,说道:“六弟,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管了。”说完,又看向了掖庭令,掖庭令会意,忙吩咐宫人行刑。从嘉大惊,便要阻止,李弘冀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从嘉想要甩开李弘冀,却是不能,只得回过头来看向黄凤。黄凤此时也正向从嘉看了过来,从嘉见黄凤的眼中含着泪水,眼神中除了感激和惶恐,隐隐还能看出几分喜悦,从嘉不由一怔,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李弘冀也不再多呆,拉着从嘉的手腕,快步离去。
离开掖庭,从嘉用力想要甩开李弘冀的手,李弘冀也就顺势将手放开。从嘉说道:“大哥,你讨厌我也就罢了,凤儿又没有得罪过你,你干什么也跟她为难啊!”李弘冀道:“她确是没得罪过我,不过我也没想把她怎样。”从嘉不悦,道:“没想把她怎么样?她可是个女子,而且年纪尚幼,廷杖二十,不就等于要了她的性命么!”李弘冀道:“你跟我急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再说六弟你说话怎么也不过过大脑啊,什么叫‘那又有什么不成’啊?廷杖二十,她受不得,你便受得了?你这不是存心跟掖庭令为难么?”从嘉听了这话,心道:我若真受不得,大哥会真的关心我么?想到这,从嘉的眼中已含有泪光,于是忙将头低了下去,问道:“大哥,我们就一定得这样么?”
李弘冀坚决地道:“六弟,这可不是民间,是皇宫,你天真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从嘉叹道:“我就知道,九曲寒波不溯流。”说着,泪水已经滑落,眼中尽是伤感。李弘冀微微感动,说道:“你若是从善,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现在……不可能了……”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从嘉听了更是难过,从他出生到现在,所有他不想要的东西都被硬塞给了他,在别人看来,他或许是个幸运儿,但其实,这一切给他带来的却只有一个字——愁。从嘉还是那句不变的话:“大哥,我没想跟你争。”
李弘冀的感动,不过又只是那一时,此刻,他又用那沉冷的声音回答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个。”顿了一顿,又道,“我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黄凤是我送进宫,你将她送出去就是与我为敌。”说完转身离去。从嘉望着李弘冀头也不回的身影,心道,大哥竟是为了这不着边界的想法与我为难。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或许是对黄凤的歉疚,或许是因大哥的伤感,也或许是对人生的无奈,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这种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