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郑州的大巴上,我的脑海里老是闪现杨云瘦削的脸颊。因为那个泥制的猪八戒,那个离我远去的男生再次走进我的意念中。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小心地把猪八戒用一个塑料盒装好放进行李包,让它跟随我去郑州。我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而一直挂在我床边的欧阳平送给我的那个他亲手制作的小挂毯,我悄悄地把它卷起来用塑料膜裹好放在了箱底。也许,我是怕看见它伤心。可那个小猪八戒呢,我为什么要把它带在身边呢?难道我要去寻找那曾经杳无音讯的爱情?我摇摇头,对自己说,杨云已经过去了,你应该朝前看,郑州有的是帅哥。
我还是禁不住回忆起我与杨云的一些往事。
春暖花开的季节,下午我学完美术骑车回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傍晚了。当我从菜市场那条街走过的时候,我看见了令我震惊的一幕:那个刚刚转到我们班的男生杨云正在菜市场的垃圾堆上捡菜叶。他为什么捡菜叶呢?好奇心让我停下来注意他。
杨云在一个一个烂菜叶组成的垃圾堆里拨拉着,对身边来来往往的买菜人无动于衷,不时把一个相对完好的菜叶塞到另一个手提的方便袋里,等到方便袋里装不下了,他提着方便袋走出菜市场。我躲在一边,等他走过去,紧跟在他身后。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也许是他转来的时间短,根本就不认识我,反正他没有在意我的跟踪。接下来我很容易地看见了让我流泪的另一幕:在殷都县卫生局的机关大院里,杨云把菜叶放在自来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后,开始拿着一片片菜叶吃起来。他吃得那么津津有味,那么从从容容。我惊呆了,流着眼泪离开了那里。我在想,这个从外县转来的杨云,在这个早已解决温饱问题的时代,为何贫穷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靠捡菜叶充饥?为什么不去打工挣钱,还要读高中考大学?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生?杨云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团。也许是纯真的同情心,抑或是对他惊人的吃苦精神的佩服,我开始有意接近他。他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敏感,也没有我想象得超乎常人的自尊心。当一个周六下午我约他出来的时候,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
我来到他课桌前,说杨云,你晚上有事吗?我想请你出来坐坐。
他看看我,一点也不惊讶,说没事,你说去哪里,什么时间,我准时赶到,最好能请我吃顿饭。
他的平静态度和不问原因让我吃了一惊,我事先准备好他不去的劝说辞一句也没用上,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就是请你吃饭,咱去小吃大排档怎么样?现在就走。
他把课本一合,说OK,走。在班里稀稀拉拉的几个同学惊讶的目光中,我和杨云肩并肩走出教室。
那天晚上,我们在烟雾缭绕的小吃大排档吃了个酒足饭饱。杨云始终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请他,也不问我的任何情况。我当然憋不住问他。
我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他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善良女孩,你为什么请我不重要,关键是你不会伤害我。
我问,你为什么临近高考又转到殷都一中呢?他说在我们柳青县一中读不下去了,我爹跑到学校大闹了一场,要让我去打工挣钱盖房子娶媳妇,可我想上大学,只好转到这,我爹就找不到我了。
我问,你爹怎么会不让你上学呢?他说我哥去年结婚花了很多钱,家里没有钱供我上学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我爹认为现在上了大学也不好找工作,还不如趁早打工多挣点钱。我的两个弟弟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了。
我问,家里不给你钱你靠什么生活呀?他说现在我只有借钱,柳青县一中我的班主任贾老师都借给我六百了,我爹一闹她又让我转到这,贾老师跟咱现在的班主任姚老师是大学同学,我来这里学费都没用交,姚老师也借给我钱,她也是个好老师。
我问,考上大学也要很多学费,你怎么办?他说上大学有助学贷款,那倒不用发愁。
杨云说起他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就像讲故事一样平静。后来,我忍不住说起他吃菜叶的事情。我说,马上要考试了,营养得跟上,你不能再吃菜叶了。他一愣,沉默了很大一会,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也不想吃啊,可我总不能老跑到姚老师家借钱啊,她家里有两个学生,也不宽裕。
我说我给我妈妈说说,借给你钱。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是想帮助我,谢谢你。
那天晚上我们在河堤上站了很久,他含着泪水向我诉说他爹大闹学校让他辍学,诉说贾老师姚老师如何对他好,诉说因为家里穷哥哥结婚前被女方逼要彩礼父母四处借债……
他哭着说着,我听着哭着。两颗年轻的心,在苦难面前碰撞在一起。
06
在郑州的一个都市村庄里,我以每月二百六十元的价格租到了一个可以容下我睡觉做饭上厕所的房间,开始了我在郑州的新生活。
因为上大学在兰州,我们系河南的同学本来就没几个,而来郑州谋生的仅我一人,我只能独自在郑州寻觅我的未来。当我几经周折看了很多房子终于在晚上十点躺在我的小房间松了口气的时候,我踌躇满志地给席娟打电话。我对席娟说,亲爱的,我已经搭好了在郑州生活的小巢,虽然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工作,但我已经完全衣食无忧了,我可以耐心地慢慢地筛选我的老板,直到找到自己满意的工作为止。
席娟说亲爱的你真行,独自一人敢闯郑州,很勇敢嘛。我说比起你只身闯上海我这啥都不算,别夸我了,给我支点招,怎么去设计公司应聘?
席娟说你把简历做得漂亮点,一定要写上两条在设计公司干过的经历,不然人家都要有经验的设计员,一看没干过的就拒之门外。最后别忘了把自己设计的作品附上,这就差不多了。
我说我根本就没在设计公司干过,填上那不是造假吗?席娟说就算造假也得造,不然要么人家不要你,要么要你了也把工资开得很低。又没有人去调查,你只管填上,你干脆填兰州两家大设计公司,能进去再说,其实大家水平差不到哪里,别忘了你自己是个专业学士。
席娟的说法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嘴上答应着,但决定不按她说的去做。我坚信,一定会有公司接受我这个新手。
为租房子收拾房子忙碌了一天的我此时没有一点睡意,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在原来的求职简历上进行修改。房顶的吊扇转动中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温热的空气弥漫在整个房间。我穿着三点式的内衣聚精会神地工作着,这时候我满心充满了对新工作的向往。
郑州夏季的早晨一点也不凉爽。我在早上八点迎着阳光走到街上吃了一个油条喝了一碗豆浆之后汗流浃背。我心想郑州不光城市大人多夏天也厉害。
在街头的一个打字复印店里,我掏出U盘,用不同的纸张打印出我的求职简历,又复印了我的毕业证学位证,还有设计作品照片,最后精装成册,先做了三份。然后拦了一辆开着空调的的士去人才市场。虽然爸爸给我的银行卡上打了一万元经费,我可以慢慢地找工作,但渴望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的欲望迫使我马不停蹄,火速进入求职状态。
阳光拼命地扫射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额角渗出的汗珠,没有掩盖住我灿烂的笑容。今天周二,人才市场有大型的招聘会,我手中精心制作的简历似乎在跃跃欲试地等待一个属于它的阵地。
下车,我抬头望一眼大楼顶上郑州市人才市场那几个金色的大字,接着我上扬了一下嘴角,送给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便豪迈地阔步向前走去。广场上人头攒动,人们怀着各色的表情焦急的奔走。随着人流迈入大厅的那一刻,我愣住了,这哪里是人才市场,拥挤吵闹得与农贸市场没什么两样!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汗腥味弥漫的空气,硬着头皮挤了进去。
虽然招聘岗位不少,但大多数都注明要求几年的工作经验,有的干脆直接写明:无工作经验者勿扰。在众多的摊位中,我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不要求工作经验的,一阵惊喜,正准备坐下来填表递简历,却被招工人员一通询问浇了一盆冷水——会不会飞腾软件,做没做过编辑,干没干过校对,他们哪是在招设计员,简直就是在招全能廉价劳动力!一本企业杂志,策划组稿、编校照排、版面设计等要一个人统统做完,要求如此苛刻,而工资却奇低。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说本科生是普通劳动者。绝大部分单位宁愿要有工作经验的大专生都不愿要没有经验的本科生。
有人总结八零后的人老赶不上好时候,上小学的时候大学不收钱,上了大学小学又不收钱了,学习的时候工作是分配的,等开始工作的时候撞破头也找不到了。
大学生简直屁也不是,我在心里愤愤地说。
我整个人如同洗了桑拿一般,挥汗如雨。此时我已经顾不上矜持,用胳膊抹了一下脸上滚动的汗珠,拉拉贴在身上的衣服,吐了一口气。
受不了了,再呆下去我会晕倒的。我这样想着,开始拼命地往外挤,恨不得插翅飞离拥挤的人才市场。
来到路边,我感觉浑身好像被抽去了骨架一样瘫软,顾不得穿短裙子的不方便,更顾不上水泥台上满是尘土,腿一软便席地而坐,然后向小摊招手买了一瓶冰镇纯净水一饮而尽。一个卖招聘信息小报的小青年似乎对我很同情,说没找到合适的单位吧?要份报纸吧,这里说不定有你要找的工作。我一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招聘信息,一手把两块钱递给他,心中莫名地涌出一股温暖,一个陌生人,在这时候能对我说句话,让我多了几分信心。
喝过纯净水的我从地上站起来,仿佛一棵干渴得卷了叶子的树突然浇了一桶清水,那清水瞬间就顺着浑身的脉络四下延伸,打了卷的叶子很快就因为被水充盈而振作。我抬头望了一下刺眼的阳光,再也不留恋招聘会的热闹,逃也似地打的回家。
在出租车上,我的大脑也没有停下来休息,想好了下步要干的事情:下午去网吧查查设计公司的电话,再买份都市报找找对口专业的招聘信息,明天就坐在家里挨着打电话,一个公司一个公司地咨询。
郑州的设计公司总不会都满员吧?我满怀信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