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救壮壮的那个夏天,我开始跟王天助学习腐败生活。
王天助是省建设厅一个副厅长的司机,可在我看来他本人就是个领导。自从我成了他的干亲家,很多晚上他就会叫上我一起去过夜生活。
我们在省城的小吃一条街上吃烤羊肉串喝啤酒,吃完喝完了打着饱嗝去洗浴中心洗澡,有时候也去歌舞厅夜总会唱歌跳舞,还去美容美发厅洗头按摩。
我知道了洗浴中心为什么不叫澡堂子而叫洗浴中心。澡堂子又小又脏,除了一个大水池和几个洗头的水龙头以外,其他就没啥了。洗浴中心首先是大,除了泡澡的水池,还有干蒸室、湿蒸室,最主要的是服务全,搓背打盐,按摩捏脚,掏耳打眼,真是应有尽有。
歌舞厅夜总会的花样也很多,王天助轻车熟路地与漂亮的歌女舞女唱歌跳舞,我像一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瞪大眼睛观看。美容美发厅里更让我开了眼界,漂亮风骚的洗头妹不光给客人洗头按摩,还替客人温柔地安慰腿中间的小弟弟,如果客人乐意,可以反过来给洗头妹做胸部按摩,或者把手伸到洗头妹的内裤里,也有的洗头妹只要拿钱就可以像老婆一样任你摆活。直到那时候我才真正实质性地接触到妓女而且终于把自己变成一个嫖客。
我自从与王天助学习腐败生活,长了不少见识。他领我进入的这个圈子,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崭新的世界,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充满好奇,恨不得浑身都长满眼睛来满足我的感官。最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来这些地方都需要花很多的钱。
有一天我问王天助:
“哥,你一个月工资肯定不少吧?”
“哈哈,我要是光指望工资别说洗头按摩,就是澡堂子也不敢多去,我那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吃烤红薯也管不了几个人。”王天助说,“要想在城市过好生活,就得多挣钱。”
我嘿嘿笑笑,说:“还是城里人好,我这辈子是不敢想跟哥这样的生活了。”
“球,城里人有啥了不起?你到街上问问,往前查三代,省城有几个人不是农村的。”
他又说:“我也是从农村来的,就是当了几年兵留在了城市。”
“那你这会成了城里人了。”
“你有了钱也能变成城里人。”
我听了他的话,把头摇得像推货郎车老头手里的拨浪鼓,说:
“我?我没想过,我也不会有钱。”
王天助笑笑,也摇摇头。他问我:
“想不想挣钱?”
“当然想了,可我一个泥瓦工啥也不会。”
“兄弟,别看不起自己。只要敢干,挣钱的路子多着呢。”
王天助说完停了一会又说:“你们包工队不是搞粉刷嘛,你回去给你们老板说说,我给他搞一栋楼的粉刷工程,让他出两万块钱的介绍费你看他干不干?”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回去给老板说了,我这时候的老板已经不是那个司老板了。司老板老是欠工资,我已经好几年都不跟他了。我的老板一听我说激动不已,马上与王天助见了个面。接下来的事情像瀑布的水流下来一样顺畅。事成之后,我的老板给了两万块钱让我给王天助送去。我心想,人家这钱挣得他妈的真容易!
我来到王天助家里,把钱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他把钱查出一半塞给我,说:
“这钱也有你的功劳兄弟,我不能独吞。”
“哥,这钱我不能要,这是经理给你的。”
“我说过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跟我还客气啊?”
王天助一副生气的样子,他把钱塞到我口袋里,又说:
“等回头你自己拉个建筑队,那就能挣得更多一点。”
一万元,在当时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梦,而这个梦就在眨眼之间实现了。
接下来,我按王天助说的,把本村和邻村熟悉的二十多个工友拉到一块组成了一个单独的建筑班,王天助管找活,我管领人干活,赚了钱二一添作五。
第二年,我的队伍已经有四五十人,我也不用亲自动手干活了,名副其实地成了一个小工头。我在城市的生活也更加绚烂多彩起来。
王天助先教会了我腐败生活,又帮助我挣钱。我也算个聪明人,很快就把挣钱和腐败都学得像模像样。
这时候我真正意识到,钱真是个好东西。我有了钱,几乎是为所欲为。洗澡按摩成了我的家常便饭,进歌舞厅夜总会也没啥稀罕,最让我迷恋的是去美容美发厅的包间里跟洗头妹互相按摩。很多时候,我根本不让洗头妹给我按摩,而是自愿出力为洗头妹效劳。我兢兢业业地把我的一双手在洗头妹胸口和臀部抚摸和揉搓。
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有多少洗头妹与我亲密接触。但我能肯定,每一个洗头妹都比我的老婆漂亮风骚。我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让我对我的老婆失去兴趣。那时候我多次想过,如果郑美丽不是我儿子南帅的妈妈,我早就把她给踹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
我发扬光大王天助教给我的腐败生活的时候,他却把我训了一顿。他语重心长地说:
“换生兄弟,不能玩得太过火了。你这会也差不多了,抓紧买套房子把老婆孩子弄过来。那些洗头妹说白了就是妓女,她除了对你口袋里的钞票感兴趣啥也靠不住。”
他又说:“兄弟,咱挣钱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像城里人一样生活。光咱自己潇洒还不行,最主要的还是孩子,让他到城里上学接受教育,出人头地,你总不能还让他在农村受苦吧?现在也能买商品房了,抓紧买个房子让老婆孩子搬来。”
王天助的话在我面前就是圣旨,我点头如捣蒜,嘴里答应着:
“我错了哥,我听你的哥,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在我的眼里,王天助比我亲哥都亲,他老婆比我亲嫂子都亲,他们的儿子我的干儿壮壮比我亲儿子都牵挂。我见了王天助两口不叫哥嫂不说话,我更是变着法子对我的干儿子好,在这个小家伙面前我比孙子都下作。我知道,我的富裕是他给我的,没有他,就没有我南换生的美好人生。
这时候我的二哥南留生已经出狱跟着我打工了。他因为年龄过岗,再加上当年强奸案的后遗症,出狱两年多了一直都没有找到媳妇。南留生在监狱里的八年劳动让他掌握了钳工技术,这门技术让他为我的建筑队做了不小的贡献。南留生在我的建筑队里被工人们称作二老板,我不在的时候他确实也能替我操心,除了带着几个学徒工干好他的钢筋活,还能帮助我管管人。但他在我眼里跟一个打工仔没有多大差别,如果说有点区别就是他是我的二哥。但自从我当了包工头他跟我打工以后我就再也不叫他二哥,我叫他“老二”,就像我叫老四老五一样,他也没有反对的表示。毕竟我是老板,不能叫下边的工人哥哥,我得保持我的威信。
那时候我的四弟南改生五弟南更生都已经结婚成家,老二的婚事成了我娘的心病。我娘对我一家的态度随着我的发达发生了重大改变。她开始对我老婆客客气气,对我儿子亲亲热热,最初我娘还心平气和地听过我老婆的奚落,我老婆看她像变了一个人,对她像对待我妹妹花花一样亲和,也不计前嫌,开始与婆婆和平共处。我开着小轿车回到家我娘就更亲热得不得了。她充满自豪地说:
“从小我就看出来换生以后有出息,看多准,你弟兄五个加上花花谁也没有你本事大,这会当了大老板了,冢东村也没有一个人能比上你。恁多年有谁开着小卧车回家的?这车还是自己的。”
我满意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我娘。我幽默地说:
“娘,你当初要是把我摁倒尿盆里淹死,这小轿车你可就坐不成了。”
“看你说的,娘那是气话,把谁摁到尿盆里也不能把你摁到尿盆里不是?我要是把你摁到尿盆里,那就是断送我自己晚年的幸福生活。”
我娘给我说了很多赞美的话以后,又说:
“三老板,我得给你提个要求,你看小四小五还有花花都安置好了,就你二哥还一个人,三十多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多可怜啊,你当着大老板不能不管你哥的事吧?”
我想了想说:“要不我出两千块钱给他从南方买个媳妇?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我娘一拍大腿,兴奋地说:
“要不你咋是三老板,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有啥不愿意?给他花钱找个媳妇他高兴都来不及。”
我立即表态:
“娘就托人给他找吧,我回去就把钱寄回来。”
老二最终靠几千块钱整回来一个水灵灵的南方媳妇,年龄二十出头,个子不高不低,还有几分姿色,成了我们弟兄四个媳妇中最漂亮的一个,我心里都有点不平衡了。
在给老二张罗媳妇的时候,我在王天助的帮助下花了近二十万买了房子还进行了装修。当1994年即将过完,我和我的老婆孩子已经坐在城里新房的客厅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欣赏1995年春节联欢晚会的精彩节目了。
14
我非常清楚,我的老婆郑美丽很丑,在我弟兄四个的媳妇中,她是最丑的。她是要个子没个子,要身段没身段,要脸盘没脸盘。但她是我儿子的妈妈,最主要的,她在我最穷最渴望女人的时候走进了我的生活,没有让我打光棍,还让我完成了处男向男人的过渡。从感恩的角度想,我应该感谢她。可她来到城里以后,我发现在众多漂亮的城市女人的衬托下,她显得更丑。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漂亮的衣服穿到她身上,看起来都是别别扭扭。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得对老婆好,无论怎么说她是南帅他妈。可我再土老冒也能分出美和丑,就是傻子也知道白面馒头比窝窝头好吃。以前老不在家,平时见不上女人,回到家能有个女人,说难听点只要掀开尾巴是个母的就行,再说夜里灯一关只顾战斗,哪有兴致去仔细欣赏老婆的身段和脸盘。
我想她丑就丑点吧,谁让自己找媳妇时候穷呢。把她接到城里是让她管孩子的,有兴致了就宠幸一下她,没兴致了就让她闲着,只当找了个保姆,还不用开工资。
但郑美丽可不这样想,她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她是我家的女主人,到处以主人翁的身份招摇。
她的主人翁意识让她不断地在我公开的外交场合说一些让人笑掉牙的外行话,而她自我感觉良好得就像一个演讲家。
搬到城里的第一个春节,我带着郑美丽和孩子到王天助家里拜年。这对我来说应该是最重要最隆重的外交活动。出发前我给郑美丽交待:
“天助哥两口子可都见过大世面,你可别学《朝阳沟》里那个银环光说外行话,要多点头少说话,还要面带笑容。”
南帅一直坐在那里看电视,对去王天助家的拜年活动一点也不感兴趣,对我认的干儿子他的干弟弟更没有一点热情。听到我给他妈交待注意事项,扔过来一句话:
“爸,你怕妈妈说错话干脆你自己去吧,我跟妈不去得了。”
我有点恼火,要不是大过年的我非好好训训他不可,这时不得不压着火气说:
“小帅,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把你和妈接到城里还是你这个大爷的主意,再说咱家能有钱都是你大爷的功劳,你这个大爷比你亲大爷亲叔叔都亲。”
南帅对我的话没有一点表情,看着电视不说话。
我说:“还有,壮壮跟你亲弟弟一样,你姓南他姓王,可都叫我爹,我是你亲爹,我是壮壮他干爹,你俩就是亲哥俩。”
南帅说:“你认的干儿子,又不是我认的干弟弟。我喜欢他就跟他玩,不喜欢他就不理他。”
我严肃地说:“不行,南帅,你喜欢他不喜欢他都得亲他,你都快上初中了,可得懂事。”
南帅又不说话了,他对我的不屑一顾简直让我暴跳如雷,我终于忍不住冒出来的火,大声对他说:
“你把电视给我关上。南帅,我警告你,你爹跟你说话呢,你坐那跟个老爷一样,把你爹当孙子了不是?你爹拼搏奋斗十几年,吃苦受累弄到这一步,把你弄过来容易吗?哪个工人包括你大爷你叔叔还有你爷爷奶奶也不敢这样跟我说话,以后你给我注意,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南帅他妈的一点都不害怕,他大摇大摆地关上电视,不紧不慢地问我:
“收拾好了吗?走不走?”
我的火气被这个兔崽子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我咬牙切齿地说:
“日他娘你究竟随谁?这么赖孙,我看都是你妈惯的。”
“爸,你咋又扯到我妈身上了?我什么样跟我妈没关系,要是有关系跟你也分不开。”
我想发作,一时却找不到要训的话,这时郑美丽说:
“你跟小孩说恁多管啥用?走吧。”
我正找不到训人的话,郑美丽的话刺激了我的灵感,我像冲锋枪连射一样怒吼:
“管啥用?你说的算啥球话!我是他爹我说他不管用?日他娘他不听我的我马上把他发落回家。这会儿小还这么不懂事,长大了还不把爹娘推到墙头上?都是他娘的你给惯的。”
郑美丽看我急了不再说话,南帅想说啥被郑美丽拉到他自己房间。我听到郑美丽小声对儿子说:
“你咋恁傻呀?你惹他生气干啥?他急了还打你咧。”
我又听到南帅像个英雄一样给他妈说:“他有啥了不起?不就是能挣点钱嘛?你不用怕他,大不了咱回老家,这么多年没他咱不照样过得好好的?他这是没事找事。”
这个不要良心的兔崽子,我真想进去踹他两脚,想想还得去王天助家拜年,要是揍了他他不去我不是更没面子。我只好对着卧室喊:
“别磨蹭了,快点走。”
到了王天助家里,哥嫂热情接待了我们。我家虽然出发前闹了点风波,但郑美丽和南帅开始表现还不错。郑美丽按照我的交待,面带微笑,总是点头不说话。南帅见了他的干弟弟壮壮以后,没有出现我担心的局面,五六岁的壮壮像个大人一样用他的博学征服了南帅。在壮壮拿到客厅里展出的一大片玩具面前,五年级小学生南帅不得不谦虚好学地向壮壮讨教各种玩具的功能和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