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经验的南留生一眨眼已经一泻千里,他体内的火迅速熄灭,惊慌失措地提起裤子就往外走。南留生一出屋门眼前一黑,一个人瞪着眼睛怒视着他,那是大红她爹。
“我日你亲娘,你个龟孙……”
南留生根本顾不上聆听大红爹的骂声,想的就是抓紧走掉。他想从大红爹的身边窜过去,却被大红爹一把抓住。
南留生不顾一切地往外跑,被一只手抓住,他只有用双手推开大红爹,他的用力过猛把大红爹弄了个仰面朝天,然后像箭离弦一样窜出栅栏门。
倒在地上的大红爹怒气冲天,对着南留生的背影骂道:
“南家二小子,你个龟孙等着……”
大红躺在床上还沉浸在刚才的享受之中,她傻笑着说:
“舒服,舒服。”
大红爹从地上爬起来,抓住大红的头发把她拽起来,然后手脚并用,耳光和脚踹同时出击,大红在尖叫声中倒在地上,她嚎哭着大喊:
“爹是个孬种!爹是个孬种!”
大红爹扔下大红,怒气冲冲地骑车去公社派出所了。
11
初恋之于我,就像海市蜃楼一样飘忽不定。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发生了恋情,也许只是异性互相吸引的结果。那时候,生产队已经名存实亡,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一份土地自主耕种,我们家的生活有了大的改观,馍筐里已经可以经常看到白面馒头的影子。我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但我的个子一点也不随我父亲高大魁梧,而是遗传了母亲的小巧玲珑。
我的小巧玲珑一点也没有影响我的男子汉形象。不足一米七的身高固然有点矮,但整个身体配合得还算匀称,最主要的是脸盘还算回事,除了鼻子和嘴大一点,我基本上还是一个乡村美男子。不过这都应该归功于爹娘,跟我自己的努力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在生产队名存实亡的时候,成了我们第三生产队的队长,也就是现在的村民小组长。这个中国最小级别的官应该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老队长说不想干本来是一句气话,实际上是想让全队的人多给他点好处,因为这时候生产队里的公共财产已经分完了,他再也不能占集体的光了。他说不干结果队里的电费没人收,我因为是个初中生被电工点名收电费,收完以后他请我喝酒。我一收电费好像就成了队长,后来队里开了个会就宣布我是队长了。我当时还想,这个队长当得也太容易了。
当村里一个个年轻人在农闲的时候外出打工的时候,我因为当了队长还在村里呆着。这给了我谈恋爱的机会。我已经十九岁,按我的年龄早就该订婚甚至结婚了。可我们家的男人除了我爹有媳妇外谁也没有。我大哥南永生死了,死前也没有说上个媳妇;我二哥南留生本来有希望找个媳妇,他却强奸了傻闺女,他要在监狱里劳动八年才能换回他那几分钟享受的快感,正说的媳妇当然泡汤了。这对我爹娘来说是不小的打击,我娘天天唠叨我好好干,抓紧娶个媳妇。可南留生的强奸案一下子让我家的名声大震,三里五村多少年都没出过犯人了,这下子我们家出了个强奸犯,让很多人对我们家刮目相看。刮目相看的结果是我找媳妇也成了难题。媒人一提冢东村的南家,人家女方就会说:
“就是那个强奸傻闺女的南留生家吧?他弟弟?他哥是个强奸犯,弟弟也好不到哪里去,拉倒吧,你这不是害俺嘛?俺闺女就是找个瞎子瘸子也不能嫁这样的人家。”
除了南留生的出名,我们家出名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爹娘把自认的爹娘变成了大哥大嫂(我爹娘虽然没有亲口叫过许仁卿夫妇大哥大嫂,而我和哥哥弟弟妹妹们叫大爷大娘是一样的效果),这也成了我们兄弟找媳妇的致命障碍。
十九岁的我被找媳妇的困难折磨得心烦意乱。那时我住在给二哥盖的瓦房里,天天渴望有一个女人能来陪伴我。曾经在深夜的村街上游来荡去等待遭遇女人的我已经被二哥的行为惊醒。后来我多次想,在我游来荡去的深夜幸亏没有遇到女人,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南留生一样去强奸然后付出在监狱里住几年的代价。
南留生用自己的教训给我上了一课,我再也不敢在夜里的村街上停留。当农闲到来别人都去打工的时候,我以一个队长的身份在村里活动。这时候村里演电影已经成为很平常的事情。在电影场上,我开始了与张玉萍的地下交往。
那天放的电影好像是一部爱情片子,我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开演。我袖着手斜着身子往里挤。我的个子无法让我在后边完整地看到影幕。当我找到了一个让我很舒服地看电影的站处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前边跟我身贴身地站了一个姑娘。我有点不安,心脏像加了油门的柴油机一样狂跳。以前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贴着一个姑娘,她的头发甚至摩擦到我的脸,我嗅到了她头发里的香皂味。
刚刚在人缝中走过来的我呼呼地喘着粗气,这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到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在我看来很生动的脸,我很快在记忆中找到了她的名字,张玉萍,那个在初中时什么都不会却被推荐上了高中的女同学。以前我曾经看不起这个家庭富裕的女同学,可在若干年后一见到她我对她的所有排斥情绪都不见了踪影。
我说:“是你。”
她说:“是你。”
我们从嘴里吐出来的这两个字几乎是同时在人声飞扬的电影场上空碰撞。
我怕她说我流氓,有意离开她一点,但后来我发现她对这个距离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无数次把头扭过来与我说话,甚至还把身子靠在我胸前。我在一次次她头发摩擦我的脸的快意中心乱如麻。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手拉在了一起,电影散场后我们手拉手走向了黑洞洞的田野。我一下子被幸福击中,浑身都在战栗。
我们在秋后没有青纱帐的田野里走来走去,没有任何目的。我们的拉手在那天成了句号,更进一步的亲密被这个句号隔断。我们走在寂静的夜里,很多时候无话可说。
我听村里人说她刚被一个考上大学的男同学抛弃,她等了三年的未婚夫最终成了村里人的笑料,如今她以一个不好嫁的大龄姑娘身份在家里等待着媒人为她说一个婆家。她看好了我,那时候我当然不会有半点反对。
我和张玉萍的地下活动没有多久,就被她的妈妈发现。这个城市工人的夫人坚决反对女儿与我的婚事。她以农村妇女骂街的声音在自己家院子里教训女儿:
“你还是个高中生,有点出息没?怎么能找一个强奸犯的弟弟?又怎么能找一个把爹娘变成大哥大嫂的人的儿子?你是不是因为找不上大学生想破罐破摔?就是破罐破摔也不能摔给南家三小子吧?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没门!”
她不光在自己家里发表演说,还在大街上反复演讲,把我说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乘人之危钻空子的小流氓。我和张玉萍脆弱的爱情根本不堪一击,在我除了拉手还不敢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的时候,张玉萍的妈妈很轻松地埋葬了我的初恋。
几个月以后,我与一只眼睛有棠梨花的丑姑娘郑美丽定亲。我也不再为那个一点实惠都没有的鸟队长着迷,开始背上行李走进城市打工。
12
到现在我对人的命运是深信不疑。我曾多次回忆起十八岁想当兵没当成的事情,那时候我因为没有当成兵把眼睛都哭红了。
那时我坚定不移地认为,当兵对我来说是惟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在那个年代能当兵不光找媳妇不作难,甚至可以提干留在部队永远离开农村。另一个重大的意义还在于,那时候我的二哥已经犯下强奸罪被公安局抓起来,如果我能当兵对我们家来说也算喜忧参半,在接受打击的同时也能受点鼓舞。可支书邱占魁一句话就把我从征兵的名单上给刷了下来。
冢东村征兵的指标有四个,报名的有七个,一个平脚板,一个天生近视眼,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剩下的五个人当中,我按身体条件应该排在第四,按学历我排在第三,邱书庆排在第一。当时我已经肯定自己能当兵了,我娘已经把我当兵的消息广泛传播,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几乎都知道我要当兵了。直到发通知的前两天,在我看来我当兵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就在这时候邱占魁找到我一句话就把我打晕了。他说:
“当兵你去不成了,公社收回去一个指标,咱村只能去三个。”
我一下子就迷糊了,但这一次我没有像推荐上高中的时候选择沉默,而是恼火地问:
“去三个为啥就轮不到我?按学历我排第三,就该我去。”
邱占魁显然对我的问话和态度很不满,他从太师椅里站起来,双手在胸前比划着大声说:
“你是支书还是我是支书?小屌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敢跟老子这样说话。”
他气呼呼地背着双手在他家的堂屋当门转了几圈,再次把双手拿到胸前舞动,不容置疑地说:
“我说不让你去你就不能去,啥也别说,赶快给我滚蛋。”
我强忍着泪水跑出邱占魁的家门,回到自己的屋里失声痛哭。从当天下午到第二天早上,我哭了十几个小时。我曾经有过拿刀闯进邱占魁家把他杀了的念头,但我想到了二哥被公安局抓走时的情景,接着又想到了大哥的死,最后想到了我杀了他自己也得死的结果,我放弃了杀邱占魁的念头。
从那时,我开始痛恨邱占魁这个跋扈飞扬的村支书。我见了他就像看见一棵树一样置之不理。瞅准机会我还会像处置他家的肥猪一样对他家实施报复。在我结婚前的两年多时间里,我曾经毒死过他家十几只鸡,三四头羊,还无数次在深夜往他家扔过砖头。直到外出打工没有更多的机会实施报复计划我才收手罢休,但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仇恨邱占魁。
就在我已经习惯了农村与城市两栖生活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件事情。
那是1991年的夏天,我们的工队在一个小区修建一个花坛。因为天热我们中午上工的时间定在两点半。吃过午饭我与几个工友躺在高楼阴影下的水泥地上似睡非睡。迷迷糊糊刚想睡去,耳边好像响起了一个孩子呼喊妈妈的声音。听上去那是一个很稚嫩的男孩声音,我坐了起来,周围并没有发现孩子,我想继续躺下睡觉,这时候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稚嫩的声音。这声音尽管只有一眨眼的时间,但这次我听得很真切,决不是幻觉或听力故障。
我站起来向四周巡视,这时我看见了十几米远处一个不大的水池,在强烈的阳光下水池闪闪发亮,我分明看见一个孩子在水池里扑腾。
我迅速跑过去,跳进水池把在水里扑腾累了的孩子托出水面。小家伙此时已经喊不出妈妈了,大概因为喝了很多水,喉咙里发出像瘟鸡一样的喘气声。
我穿着湿淋淋的裤子,抱着湿淋淋的孩子高喊:
“谁家的小孩?谁家的小孩?”
除了我的几个工友跑过来,没有任何人过来。我想,三四岁的孩子肯定有人看管,怎么不见人?不能等了,得抓紧把孩子送到医院。我给工友打了招呼就急急忙忙抱着孩子去医院。到了医院急诊科,在医生提着孩子的两腿拍拍打打的过程中,小家伙终于哭出了声音。
我也松了口气。这时候医生让我去交钱,我身上没有一分钱,给医生说明情况,医生一点也不为我的助人为乐打动,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好像我是个犯罪分子。
我只好给领工班长打电话求援,班长说你等着吧我一会叫人给你送钱。
不大一会,班长领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来了。那妇女直接奔孩子而去,泪流满面地抱着孩子心肝宝贝地叫。
我对医生说:
“有人交钱了,我走了。”
那个怀疑我的医生瞪大眼睛看着我,摇摇头说:
“真是助人为乐?看不出来。”
我真他妈的想抽他两个嘴巴,后来一想他抢救孩子出力最大,就吐了口吐沫剜了他一眼走出急诊室。
后来我知道,这个三岁多的小男孩家住在一楼,在小保姆倒垃圾忘关门的一小会偷偷溜出家,独自跑了三四百米来到水池旁,水池的墙大概有五六十公分,他的个子勉强可以看到水池里的水,我可以想象他费了多大的劲才爬到了水池里。
傍晚,小孩的父母开着车跑到我住的工棚里,把我拉出来请我吃饭。我盛情难却,与班长一起去赴宴。
我第一次走进省会最高档的大酒店,第一次喝上了一百多的白酒,第一次喝上了八九块钱一瓶的啤酒,第一次吃上甲鱼。
我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却找不到厕所,小声问了一个端菜的服务生,才知道卫生间就是厕所。我走过去,又发现了新问题,卫生间只有一个窄窄的门,男的女的都进了那个门。我心里感叹,靠,高级大酒店里男女一个厕所,上厕所男人还能占便宜看一眼女人的屁股。尽管我也算过来人了,但与女人一个厕所撒尿还从来没有过,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站在卫生间门口发愣,这时一个漂亮的白皮肤少妇从我身边走过去进了卫生间,我一阵激动,我想这下可以看一眼这个漂亮女人的屁股了。我跟进了卫生间的门,进了门才恍然大悟,靠,里边有两个门,男女还是分着的。我不禁有点失望,到头来空欢喜一场,又想,自己到底是老土,鸡巴做梦娶媳妇,光想好事,城里女人的屁股比乡下女人的屁股更金贵,能让你随便看?
在饭桌上,那个叫壮壮的小男孩认我作了干爹,壮壮的爸爸王天助说:
“换生兄弟,壮壮的命是你给的,他不认你干爹认谁干爹?你要是再推辞就是看不起你哥。”
壮壮的妈妈对壮壮说:
“快叫干爹,要不是你干爹你恐怕就见不上妈妈了。”
我只好应允,心里说:
“靠,一转眼我又多了个儿子,给儿子找了个弟弟。”
我的干儿子壮壮给我带来了好运,说直接点就是壮壮的爸爸我的干亲家王天助给我带来了好运。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