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傍晚时分,张烟没有去前院看望爷爷,表面上她忙于诗词书画女红,实际上,国际历史军事局势中药之学制药之术,她确实忙得很。她也不想去前院看见那些婆婆妈妈的碎嘴女人们,只要她不召唤,那些妇人是不会到后院来看望她的庶出的后代,是没有资格居住在侯府的。显然,她从来没有召唤过。
秋水伺候她到后花园散心,经过她这几年的栽培和修整,花园美了很多,要像爷爷那个粗人一样,一点儿都不懂得欣赏,好东西也会被糟蹋了。
走到一个石凳前坐下休息,这里比较隐蔽,不过观赏园景却是绝佳之处。那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红,花海一般一浪一狼滚来,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后门走来了两个丫鬟,张望一下园里没有人,其中一个这才小声开口道:“老侯爷的样子,这是憔悴啊,这都怪那个什么青峰将军,仗着自己的皇帝的宠爱,就处处跟我们侯爷过不去。”
“就是啊”眉眼清秀些的那个丫鬟接口道:“安国中部爆发白蚁之灾,那可是白蚁啊,遇到什么吃什么的,管你是人是木头还是铁水呢,那是寻常人能解救得了的么。偏偏皇帝又十分重视这次外交任务,说什么哪国除得此害,定然可以与安国友谊更进一步,与其余三国竞争,一定要王爷解这个难题…”
“安国还派那个富豪郑什么民泰的作为使节,这次是郑而重之,没有结果不会回去的了。”那个黑黑的女子叹口气:“这可是要治罪的啊,如果王爷有事,我们这些奴才也跟着倒霉…”
两人俱是神色凄然,沉默这走向前院去了。
张烟、秋水对视一眼,各自低下头做苦苦思索状,郑什么民泰,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不一会儿,秋水抬头,作恍然大悟状:“那不是小福它爹么?”
当年的常青侯府,世子以身世显赫文采斐然斯文有礼,尤其是,自从在一次诗会遇到张芜之后惊为天人。这张芜虽然美艳无双对诗词却是一窍不通,这诗会相逢一见钟情却是很长一段时间佛落城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佛落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儿盼不来的事情,可是张芜却不领情,她生而好武,虽然这些年熟读诗词歌赋,却对武功情有独钟,经常跟随青梅竹马的表哥上阵杀敌,谁想到,谁想到她与表哥虽然早有婚约,但她表哥却是个好色风流之人,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不幸被张芜撞见。张芜伤心愤怒绝望之下,接受太平静爱意,同意嫁给他为妻。
常青老将军本不同意,要知道这张家的姑娘原就与青峰将军杜远有过婚姻,贸然解除婚约名声已经有损,将来怎么做侯爵夫人威慑侯府?皇帝又十分器重青峰将军,常青侯府跟青峰将军结下了梁子,以后如果正面与青峰将军发生冲突,结果未可知。太平静一心一意等候三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哪里肯听从父亲的意思,坚持要娶张芜为妻。老将军视太平静如珍如宝,不忍让宝贝儿子伤心,让张芜进了门。
原本张芜只是一时赌气,原本对太平静没有感情,没想到加入侯府之后,太平静待她极尽温柔,呵护备至。对她娘家人也照顾有加,青帝十九年,她父亲遭贼人算计,家财散尽,多亏了太平静鼎力相助,抵押祖传的御赐宝物筹钱帮助父亲渡过难关,家中祖业才得以保全。只是不幸抵押宝物的事情被表哥得知,决定上报皇帝,她连夜赶去央求,表哥才答应压住此事。不料祸不单行,她夜访青峰将军府的事情被人撞见,之后整个佛落城开始沸沸扬扬,说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做了侯爵夫人还夜会老情人。常青老将军大怒,她抵不住压力独自在后院默默垂泪。表哥居然不讲信义,将抵押宝物的事情上报皇帝,皇帝自此开始失去对太平静的信任。
她本以为太平静会恼羞成怒,在老将军的支持下休了她。他没有。他平息了老将军的怒气,又来安慰她,处理抵押宝物的事情,又要应付皇帝的盘问,眼见着他一日日得瘦下去,但是他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一样的温柔呵护,一样的体贴入微,她却读出了别样的味道。这个人,对她是真的好。对比着表哥的寡情薄幸,她才知道以前所托非人。后来更知道,这个人才是文武全才,勇猛无敌。
后来太平静为了挽回皇帝信任,这才出现了被毒死沙场一事。最初她是不爱他,但是在相处的岁月里,她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全心全意为她的人。
既不能救他,那就天涯海角,阴冥地府里陪伴着他吧。
世子去世之后,常青府二爷就渐渐冒出头来,他原本性格懦弱,成年之后娶佛落大商户杨氏之女杨雪娥为妻。这太平杨氏性格阴暗,莫名骄傲,又工于心计,世子在世的时候就大有入住侯府的趋势,现在与夫人双双过世,二爷本无野心,不奈管束不了自己妻房,这个侯府大乱是躲避不过去的了。
张烟一路想着,跟随秋水走向前院大堂,某福不知什么时候自草丛里蹿了出来,一下攀上张烟肩头,两人一兽急匆匆赶到前厅,才发现以二爷为首的常青侯分支众人已经到了。房中还多了一副生面孔,正是郑民泰。
张烟眉头一挑,对郑民泰使了一个眼色,郑民泰会意。自己人小鬼大,呃,不是,早慧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让侯府的人知道。
张烟对着爷爷娇笑行礼,秋水拜倒:“爷爷。秋水见过侯爷。”
老将军显然为皇帝谕旨在苦恼,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随即又陷入面有菜色眉带忧愁神色焦虑的沉思中,下座一向口齿伶俐的二奶奶太平杨氏和四小姐太平采都变作哑巴,鲁莽粗鲁的三老爷噤若寒蝉,胆小懦弱的二老爷更是一如既往。
张烟起身在侧座首位坐下,某福一步蹿上她膝盖,目不转睛盯着某烟,眼睛亮亮,带着些焦灼,那神情好似在说,你忘记了么,我最爱吃白蚁了,带我去!带我去!张烟好似懵懂无觉悟,不过也在看着某福,就好像它是…空气…一样。某福眼睛亮晶晶望来望去,发现桌上放着一盘红红绿绿的果实,那物呈嫣红色,表面有绿色的鳞片好似蛟龙鳞片,红绿相配,煞是美丽。某福起身一蹿,跳向桌面,抓起一只果子就返身跳回张烟身上。
轻轻咳了一声,张烟微觉尴尬。这厮看来确实是该管教管教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还好爷爷够宠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忙着掩饰尴尬,突然感觉衣角被某物拉扯着,张烟顺着某福拉扯他的手臂往上一看,某福指指她,又指指果子,眼神充满旺盛的求知欲和对食物的渴望。张烟无语,原来是火龙果。这物在何国确实稀少,鲜少人知道食用方法。张烟拿过火龙果从顶上的红色果皮往下扒,一条条拔下来之后,露出的是一个通体白色间或带着点点黑籽的圆圆果子。
某福眼神闪烁,作迟疑状,不敢去触碰那物。张烟作无声大笑,拿到嘴边吃了一口,再递给蠢福。某福大喜,大嚼起来。
正在此时,小莹请安走了进来,款款拜倒道:“奴婢有计解此困。”
众人又惊且喜,老将军急道:“有话速讲。”
小莹望向张烟,某烟微微点头。
小莹道;“漠北有一灵狐,名曰望角,以生长在望角地区得名,多齿,在广阔的草原地区多见。”
二奶奶雪娥嘲讽道:“世女身边的丫鬟,果然都是养尊处优啊,哪里晓得世事艰难,何国到漠北,要整整走上三个月之久,到那时候,别说解安国之围,白蚁都已经蔓延到佛落了。”话语间大是不屑。
老将军眉头微皱:“还是让她讲下去。”
张烟赞同:“哪怕有一丁点儿希望,总好过没有希望。”示意小莹。
“此狐因大耳而得名”说完这句,小莹眉头皱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但感觉又不具体,只好继续说下去。
大耳???咔咔咔,在没人听到的颈部扭曲运动下,张烟和秋水齐齐望向膝盖间发出清脆咀嚼声的某福。
某烟晃出两只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住某福的两只大耳,某福化身无耳猴,顿觉晃着脑袋肆意开吃有点困难,不满的左右摇晃头部想要摆脱某烟的魔爪,无奈爪似钢铁,它努力很久不能如愿,又忙着吃果实,索性放弃。
“望角虽为狐类,却不是凶狠好杀的动物。望角灵兽,擅长潜伏和聆听,此兽耳力惊人,行动敏锐,在远处即可捕捉猎物发出的轻微声音和举动。”
哦,这条不像。张烟松了口气,不是她不想救人,而是如果小福大有来头,恐怕会给它招来杀身之祸。这件事情呢,还是低调的好。若它真是可挽救白蚁之害的灵兽,大不了她私下偷偷安排就是,再说,仅凭一双大耳朵,还不能确定。
“此兽嗜好奇特,喜欢昆虫类食物。”小莹继续说道。
某烟左手一闪,将大咬大嚼的某福绕到身后,秋水一把接过,闪到身后。突然转了两个圈,怎么回事,头晕晕,眼花花,摇摇晃晃,可是嘴巴里的果子有种若有若无的甘甜,虽然时有时无,甜起来却甘香入骨,让它如痴如醉,晕晕转转也不能放手,恩,死也不放手,入口即化,绵绵软软,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果子。恩,吧唧吧唧,咕噜咕噜,吭哧吭哧,喀嚓喀嚓,叽里呱啦,不知所谓,呃,后两个词是说这些在屋子里面呱噪的银。
某莹继续让某烟心惊肉跳的旅程:“此兽尤其爱食白蚁,它…”
某烟脸红心跳,眉毛扭曲,眼角颤抖,眼睑乱跳,一口水呛到,控制不住“喀、喀”咳出声来。
满堂人聚睛在某烟身上,某烟微觉尴尬,一个略带谴责的眼神飞向堂中兀自说个不停的某莹。
某莹接收到信号,颈上一冷,打了个冷颤,头是不敢抬的,侧目一瞄,主子脸色怪异,因为什么,求助的望向秋水,发现那厮也是脸色异常,她肩膀上露出一条白色的尾巴在晃啊晃啊,她的脖子也跟着晃啊晃啊,呜呜,好累。不对,大耳?白蚁?这些东西怎么这么熟悉?
啊!!!!她的天敌!那只永远油腻腻、脏兮兮、邋遢遢、傻呵呵、肥嘟嘟、惨吧吧的不知名物种邋遢的土包子可恨的狡猾鬼,怎么可能是灵兽?珍贵物种?怪不得她刚才看《名兽纪》的时候觉得这么熟悉来着,但是小福那厮怎么会是白色的?变异品种?
愤怒着的人不幸瞄见主子的眼神,呵呵呵,完了完了,这次是躲不过去了。现在虽然入秋,白天的气温可还是很高的,若是被秋水那厮倒吊起来曝晒三天三夜,那个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而且肯定还有一只土包子不分白天黑夜在她身边拍着大腿“吱吱”大声嘲笑她,以报它油墨屁股之耻。或者站成人肉晾衣杆,每天被湿答答的衣服擦洗身体三十遍,然后夜间忍受着彻骨寒冷,三天三夜之后变成一根冰棒,然后再拔连续一个月的火罐,才能将寒毒自身体内除清干净,相同的是,一定有一只傻兽日夜不离,方便掌握第一手资料嘲笑她。又或者是被…她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与此同时,郑民泰的眼睛也直了。他与那兽相处有些时日,自然大概明白那兽情况。不想自己送出去的正是此等宝贝,而且恰恰是解白蚁之害的主要力量。不过他郑某堂堂男子汉,一诺千金,送便送了,强抢回来的事情,他是断然不会做的。就算这小世女不肯解救他国危难,他自会去想其他办法,万万不会强求于人。当下面色坦然,神色坚定,微微坐定。
张烟人情通达,自然明白郑大善人心中所想,对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郑民泰大喜,这就是小世女已经应了他的请求,这下心中大定,安心看着堂中的众人。
老将军神色略显焦急:“请问此兽还有什么特征,方便我派人出去寻找。”这就大耳,怎么找呢,白蚁那么小,谁又观察得到哪只兽现在是以白蚁为食呢。
某莹魂游太虚归来,连忙恭敬答:“此兽体毛多为黄褐色,耳、腿、脸上的不分毛色呈黑色,状若狸猫。”
某福停止咀嚼,呲牙咧嘴作大怒状,似乎很不满被称作狸猫。
大堂又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
秋水在某烟逼迫的眼神使得快要抽筋的时候,慢吞吞站了出来,
显而易见,这集故事的主角,不是某烟。
秋水拜倒给老将军行礼,心中编着措词,呜呜,主子,她是善武,这说故事编谎话她不在行啊,二奶奶虎视眈眈,等会儿如果露出破绽,世女那里的下人犯了错,都是她来行刑,她要是犯了错,呜呜:“侯爷,奴婢以前跟随少夫人云游过五国之中的很多地方,有幸见过此兽,不如此次就让奴婢前去找寻,说不定可以前去找寻此兽。”
老将军依然愁眉不展:“白蚁蔓延极快,漠北又路途遥远,恐怕此次,是个绝境啊。”
座下的二奶奶也笑着说道:“秋水确实忠诚,可不见我们这里形势危及。等上个三个月半年的,秋水还未回来,整个侯府都不能幸免于难,恐怕只有秋水一人,安然无恙啊。”
秋水登时白了脸:“秋水誓与侯府同存亡!”说罢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看了小主子一眼,那人眼神坚定,苦苦一笑,又迟疑道:“只不过,秋水生在漠北,漠北还有一家远房亲戚,年前他们来信与我,说家中养的狸猫,跟莹姐所说之物有些相似…”
“呦——”
听这声音,某烟鸡皮疙瘩冒了起来,为什么每家每院都要有至少一个这样的反面人物,性格那么粗糙,欲望又那么露骨,演技还那么拙劣,手段仍那么低级,下场还那么凄惨。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踊跃报名,积极参加呢?
不能改变历史的人,是遵守游戏规则。没有能力改变历史的人,就是彻头彻尾的杯具一枚。
那枚杯具仍在聒噪:“不是听说秋水你进们做婢的时候没有亲人了么,现在哪里又冒出来的远房亲戚啊,要我说啊——”
郑民泰微微犯难,要说这个远房亲戚是他们上次相识的时候介绍给秋水有个照应的,虽然现在替这丫头解了围,那不是说他自己知晓灵兽的下落,不是作茧自缚么,这,这,这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行不行。郑民泰拼命向某烟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