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拖拖拽拽,小柯被缠的抓耳挠腮:“松手,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小弥无动于衷,依旧可怜巴巴的瞧着他,小柯对她这种表情颇是无奈,只得改口:“说好了,不许惹事。”小弥笑眯眯的用力点头,小柯怔了怔,从小到大都是他听她的话,这会反过来,看她顺从的样子还颇为受用,不由嘿嘿笑一声,小弥见他笑,也学他嘿嘿一笑,小柯绷了脸:“不许学我。”
小弥忙抿唇。
小柯心情大好。
抬着凤撵、掌扇的内侍们还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小柯烦闷回头:“皇后不坐这个,你们回吧。”
宋玉忙道:“王子,圣上口谕,一定要紧紧跟着皇后,不敢有半点差池啊。”
小柯看到他那张脸就心烦,哼一声,拉了小弥就跑,慌得仪仗的内侍们顿时大乱,追了一会,累的气喘吁吁。
每到午时小柯都回去看望浅月,管事的早已识得小柯,弯腰上前谄笑道:“殿下,今日又过来了。”他打眼一瞧,小柯身后绯色宫裳,绣着五彩鸾凤,唬的忙跪下身去:“奴才叩见皇后娘娘。”小柯不耐烦道:“起吧。”他环视一扫,却见守卫们换了衣饰,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管事对两人关系略有耳闻,起身越发恭敬:“回殿下,贵族的族长不是回去了么,今日起由羽林军接手。”忽闻男子声音从殿里传来:“她之前好歹是位主子,这样的东西能吃么,去换!”
小柯闻声看去,只见一银紫衣衫的男子立于阴影处,掌事的忙道:“殿下,那位是玉统领。”玉宇也恰好回过头来,殿内阴翳落到他鼻底,只清晰可见而下紧致的轮廓,却看不清眸中神情,小柯朝他笑着点头,玉宇已经朝他们走过来,单膝行跪礼:“叩见皇后娘娘。”惊得小弥忙往小柯身后躲,小柯开口让他起身实在是不合规矩,玉宇执拗一般单膝跪在地上,小柯看了看小弥,将她拽出来:“说请起。”小弥委委屈屈的瞪着小柯,小柯恶狠狠瞪回去,小弥红唇一撅,极小声开口:“请起。”说完笑嘻嘻的看着小柯,邀功一般。
她声音极小,却是清脆好听,玉宇跪在地上身子晃了一晃,抬眼见她一身绯衣孩子似地缠着小柯,不由一阵恍惚,小柯忙上前托他双肘:“家姐不懂事,怠慢了统领。”玉宇眸中闪过疼意,顿了顿才侧身让路:“殿下请进吧。”
殿内阴凉,凉风从窗缝穿堂而过,小弥身子冷不丁缩了缩,小柯顿住脚步,回头看她:“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小弥似被遗弃一般,红着眼睛用力摇头,小柯挠了挠头,无奈开口:“那走吧。”
浅月被关在殿内,用具齐全,唯用铁栏杆隔开,小柯刚迈进殿去,浅月兴冲冲的提裙贴到铁栏处:“小柯,你来看我了么?”
她已有三月身孕,腰身略显,着了一身月白色锦裳,发也精心梳过,粗糙的栏杆只将她眉目衬得越发白皙,小柯口气软了软,皱眉道:“你小心些。”
浅月笑意盈盈,面浮红嫣,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小弥身上,笑意不自觉敛了敛:“她是谁?”
小柯道:“她是谁和你没关系。”他打量她,看她虽是清减了些,神色倒还好,浅月的目光却一直落到小弥面上,只见小弥左顾右盼,孩子一般的怯怯神情,蓦然咯的一笑,伸指惊笑:“难道她是谢小弥么?”刚说完捂唇笑的幸灾乐祸:“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小柯脸色倏地一沉,浅月犹不自知,打量她平坦腹部,刻意挺了挺腰身,哈哈大笑:“孩子也没了么?”小弥本在茫然四顾,“孩子”二字兀的传进耳里,身子猛然一抖,目光缓缓落到浅月身上,瞪着眼睛看着她。
黑白分明的眸太过澄澈,干净的似有寒意渗出来,浅月被她目光注视竟觉害怕,小弥却用力抓自己的发,受困的小兽一般乱住。
小柯注意到她的异样,忙握紧了她的双肩,关切道:“怎么了?”小弥死死抓住自己的发,指节青白,只瞪着眼睛茫然看他,小柯只怕她再受什么刺激,忙带她出去,转头冷冷看向浅月:“本以为你能反省一些,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浅月见他欲走,慌得尖叫:“小柯,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这里又脏又暗,我不要在这里。”
小柯凌然回首:“你给我记住了,你还是皇上的妃子,他没有杀你也没有处置我,只是因为顾忌我姐,你若再不知悔改……”他目光扫过她腹部,淡淡道:“别怪我无情。”再也不说,拉着小弥出殿,只闻身后浅月尖叫声:“小柯,小柯……”
到了殿外,小弥尚抓住自己的发不放,似极是痛苦的样子,小柯手足无措,轻声问道:“姐,你怎么了。”
只见她乌沉沉的发丝被她抓下一团来,忙去掰她的指,细长的发缠到纤细的指上打了结,小柯焦急替她解开,只见乌发里指节愈显苍白纤瘦,蓦然心里一酸,展臂猛将她抱在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颈边,轻声道:“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
小弥身子一震,只觉颈上温热液体断断续续滑落下来,“咦”了一声,伸指在颈边一拭,指腹上莹莹水光,偏头无辜看他。
小柯脸上一红,松开她气道:“你……”
他脸上尚挂着泪痕,小弥抬指点在他脸上,眸中一亮,似是发现什么惊奇的事情,小柯脸上又红又白,打开她的手恶狠狠道:“指什么指,眼里进沙子了!”撇头用袖子擦脸。
却见一个黑色身影静静立在不远处,宽大龙袍拽地,风起,吹起他乌黑狂舞,五官轮廓冷峻深隽。
小弥似也察觉到冷烈的到来,忍不住往小柯身后缩了缩,冷烈眉头微微一皱,虽是不易察觉,还是被小柯捕捉到,欲施礼,冷烈虚托他肘上,淡淡道:“自家人,不必客气。”他目光扫过小弥,很快又收回来,小柯忙道:“家姐这个样子,让圣上很辛苦吧。”
冷烈觉察他眸中担忧警惕,不禁微笑:“殿下放心,小弥是朕的妻子,朕只会爱护她。”他眸色一深,低低叹气:“只是她一直这个样子……”转头唯见远处红墙深深,默然无语。
小柯神色松了一松,握紧了小弥的手:“臣也希望姐姐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冷烈眸中闪过诧色,随即微笑,更像是感慨:“到底是她的弟弟。”
小柯闻言也是一怔,知道他意有所指,小弥若是一直这个样子,的确更好控制,可他到底是玥族中人,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沉默。
三人一起回了金琉宫,小弥虽与冷烈数日相拥而眠,对他竟还是惧怕,一直跟在小柯身边,小柯不懂,若是之前与冷烈很是亲近,现在怎会对他如此惧怕,就像宋玉,她回宫后第一次见到宋玉,竟直呼“坏人”,定是因为之前宋玉的背叛感作祟,对冷烈……他看了看小弥低眉顺目的样子,不解得皱眉。
到了宫殿门前,赵正却从殿内迎出来,默默施礼,移步到冷烈跟前,恭声道:“圣上,太后驾到。”
冷烈不易察觉的蹙眉,转头对小柯道:“殿下带皇后去偏殿里歇息片刻,朕还有点私事处理。”
小柯将赵正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天家私事他不便插足,点头道:“也好。”他侧头对小弥笑道:“咱们去别处玩。”小弥璀然一笑,只觉周围霎时一亮,冷烈看着她笑容微微失神,她看也不看他,神情雀跃的拉着小柯就走。
两人走远,冷烈尚还立在那里,赵正看了看远处,又看看冷烈,低唤道:“圣上。”
他才略一挑眉,信步入殿。
太后已坐到殿内主座之上,周身宫女侍立,见冷烈大步进来,才起身相迎,两人相携入座,冷烈才道:“母后怎有空到金琉宫来。”
太后笑道:“皇后失忆,哀家只怕她侍奉不周。”她转脸看向一侧的老宫女,那宫女轻轻击掌,只闻淡香袭来,四个青衣女子徐徐入殿,均是姣好芳龄,花容月貌,窈窕站立,衽裣为礼,声音清脆悦耳:“圣上万吉。”
冷烈眉头已蹙:“母后。”
太后施个眼色,殿内宫女和四女子恭顺退下,太后转脸,神情恳切:“皇上不计前嫌救哀家于水火,并尊为太后,哀家一直怀恩在心,哀家的心也是一直向着皇上的。”
冷烈脸色稍暖,太后倾身,双手覆上他手背,唤道:“烈儿,你起初频频流连青楼,所为何故母后不是不知。”她觉察冷烈身子微微一僵,又道:“你不过是为找她的替身,如今皇后……”
她为说完,他已打断她,抽手淡淡道:“母后,小弥不是替身。”
太后微鄂:“那……”
冷烈道:“朕只想她一人陪伴在侧。”他顿了顿,目光暖柔,语气却是坚定,缓缓启唇:“一生一世。”
太后愕然看他,犹疑道:“可是宫里人丁单薄,不是让天下耻笑。况子嗣伶仃,若炎儿难成大气,这江山不是要葬送皇上手中。”
冷烈稍稍抚额:“朕看着炎儿倒是聪颖,况炎儿不成,不是还有归儿么?”
太后惊道:“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不使得,都是冷家子孙,再说,朕和皇后,尚还年轻。”
太后讪讪:“皇上天子之尊,如何从一而终,当初安儿也是因为如此才弃江山而去,烈儿你……”
冷烈显然不悦,蹙眉道:“天子之尊便不能从一而终么,三宫六院还不是出了浅月一干人。”
自浅月入宫,太后一直提拔她,谁料她竟敢除杀宫内所有妃嫔,微微尴尬,嗫嚅道:“浅月一事,错在哀家。”
冷烈转眸:“儿臣并无怪罪母后之意。”他略略注目,太后虽到中年,却是风韵犹存,可宫内妃嫔无数,又有多少个白首宫女,哪个女子夫君从一而终,他道:“难道母后不想父皇如此么?”
太后惊愕无言,眸中隐有湿意,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转过脸去:“我……”她心中绵绵凄意,一时难以顾忌,脱口而出一个“我”字,再也说不下去,冷烈转脸,淡淡道:“纳妃之事,请母后休要再提,还有宫内宫女过剩,年龄已到的便放出宫去吧。”
太后已恢复常态:“哀家明白了。”
冷烈步入偏殿,小柯正陪着小弥扔绣球,像是玩的高兴,额上细汗涔涔,娇喘微微,小柯笑声中似有怀念,徐徐传进耳里:“虽然我欺负你很爽快,可你若老是这样子,我就欺负腻了,姐你快点恢复原来的样子吧,我宁愿让你欺负。”
小弥似是听不明白,依旧笑得开心,小柯轻声道:“将军虽然不在了,可我还在,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自暴自弃下去。”
小弥似是未听到他说什么,将一个绣球投到他身上,转身就跑,小柯倚在桌旁,也不躲,任那绣球跌落在地,盯着地面出神,小弥以为他会追上来,跑的急,不小心才到裙倨,啊的一声,猛地扑到冷烈怀中。
小柯这才看见冷烈,起身朝他走过来,冷烈握住她的肩手紧了紧,习惯将她环到怀中,手臂伸到一半,才想起她已失忆,害怕这样亲密的动作,只好收回手来,笑得溺宠:“倒不知你这样贪玩。”小弥早已惊怯怯的转身,扑到小柯身后,小柯见状,对冷烈歉意一笑。
冷烈负手立在原地,清冷光晕打在他周身,依旧深邃淡漠的笑意,却觉落寞。
小柯轻咳一声:“圣上可曾想过,家姐为何如此……”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说是害怕只怕会让冷烈不快,冷烈怎会不知,未等他说完,目光落到小弥身上,兀自弯唇:“恐是朕这样的身份,让她从心中抵触罢。”
小柯未想他这样说,只不知如何接口,却见他一舜不舜盯着独自玩耍的小弥,眸中柔情万分,似在注目一生难得的宝物,猛然动容。他想都未想就拉过小弥交到他手中:“以后家姐要劳烦圣上照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