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室内几盏八棱纱灯,昏黄而沉寂,屋檐下淤积的雨水会流程和,汪汪的映着人焦急的脸。
小柯收了伞,看了看宋玉,蹙眉道:“这就是公子秘密所在?”
宋玉对他神情颇是恭敬,低低道:“是。”
雨幕中一个窈窕人影缓缓行来,待她走到屋内,宋玉撩袍就跪下去:“属下叩见风使。”
小柯吃了一惊,有人过来替那人收了伞,露出艳丽的女子眉目,小柯膛目结舌:“宋玉你认错了吧,这是皇后。”
皇后抬眸缓缓看他,唇角渐渐掠起一个绝美笑容:“原是王子殿下。”声音虽是好听,却是男子的,小柯呆愣愣的看着他,他似笑非笑的抬手,在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笑意如狐,媚眼如丝。
小柯指着他:“你不是玉湘楼的……”
他笑的风情万种:“王子说的不错,属下是玉湘楼的幕后老板,也是玥族的风使绀碧。”
宋玉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绀碧才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起来吧。”小柯追上来:“你说的王子是怎么回事?”绀碧惊诧回身,漠然扫过宋玉:“还没告诉他么?”
宋玉弓着身子立在跟前,神情极是惶恐:“是……是。”
小柯扫过二人,正要发问,绀碧眸中一亮:“来了。”
却听雨声中整齐的脚步声,一顶四人抬得轿子渐渐清晰,两个身穿灰色布衣的手下打了伞,轿门被挑开来,青衣如云,蔺暻抱着昏迷的小弥入室,绀碧和宋玉默默行跪礼。小柯看到他怀中小弥,大吃一惊,几步就抢过去唤道:“姐。”说着就要过去接她,蔺暻眸光一闪,手腕扣紧,淡漠瞧着他:“王子先行让开吧。”
蔺暻一向温和多礼,鲜少露出这种拒人千里的神情,小柯不由呆在原地,蔺暻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入内室,声音淡漠:“绀碧,你来。”
绀碧低低应了一声,恭敬而中规中矩。
榻上女子青丝如云,脸色惨白如雪,裙倨上大片血色倾泻,绀碧不易察觉的皱眉:“孩子……”
黑羽端了金盆立在一侧,蔺暻优雅拭手,说的缓慢:“她还年轻,来日方长。”
绀碧垂首答:“是。”
蔺暻抬眸淡淡看他:“药准备好了么?”绀碧轻轻一拍手,立即有两个粉衣丫鬟端着黑漆描金的的托盘鱼贯而入,绀碧吩咐道:“伺候王女沐浴。”
女子们莺莺一声。
小亭独立花丛,唯听雨声如瀑,小柯径自在石凳上坐了,五指轻叩着石桌,语气沉郁,隐隐不安:“说吧,怎么回事。”
宋玉本就生得唇红齿白,弯起眉眼笑起来更是好看,他恭敬为小柯斟酒,嗓音清晰而低低的,听着让人觉得极是舒服:“王子是前任王女之子,玥族的王子。”
小柯猛地垂到石桌上,石桌不稳,咯噔一声,他吼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那个皇后是怎么回事,我姐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蔺暻策划的对不对?”
他想到绀碧是玉湘楼真正的老板,而他姐弟二人一直在那里生活……他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我被人从楼里赶出来,沦为乞丐也是他计划好的是不是,然后蔺暻再假好心收留我,让我姐弟二人都感激他!”他额前青筋暴起,显然震怒:“蔺暻,好深的城府!”
宋玉见他生气,也不惊慌,双手碰上酒杯递给他,笑道:“王子别动怒,主公这样做,实在是有苦衷。”
他怒气稍微缓了缓,不自觉的挑眉:“他能有什么苦衷。”
宋玉低叹口气:“若不历练你们一番,你们如何有几日胸襟。”他手里执拗的端着酒杯,含笑望他,小柯嘁一声,夺过来一饮而尽,宋玉举止优雅,又给他斟上才道:“主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整个玥族,也为了王子。”
小柯冷哼:“为了我,我看是为了他自己,他想让姐做皇后,姐为了救将军嫁给他,打破了他的计划,才有了后面这些事情。”
宋玉脸上本无波澜,听他如此说,不禁浮上忿色,很快又压下去:“王子不可这样说主公,主公虽是族长,可玥族总有一天是王子的。”小柯不置可否。宋玉继续道:“王子听属下慢慢道来。”
“这要从玥族族使开始说。”宋玉握着酒杯的白皙双手隐隐发着抖:“玥族以王女为尊,世代嫁与人君为后,王女第一胎必是女孩,且容貌美丽身带鸾凤胎记。不过也有特殊时候,令堂,也就是族长夫人因当时局势动乱,只与族中男子成婚,一年之后便,诞下麟儿。”
他眸光投向渐渐迷蒙的雨幕中,神情悠远:“可是灾难也由此开始。”
小柯蹙眉:“灾难?”
宋玉点头:“族长夫人生下的是双胞胎。”
“这有何不妥么?”
宋玉垂目:“本也没有不妥,可王子不知,王女生来便潜藏着两个性格,随着成长优胜劣汰,十五岁笈姘的那个便是真正的王女。”他蹙眉:“可是,这位王女生来就丑不可观。”
小柯瞪目:“我姐哪里有那么丑!”
宋玉笑道:“主子容貌平凡,可与王女倾城容貌相比,却是丑陋了,女孩一落地,整个产房内无不惊恐万分,玥族族人众多,那几件灾难频繁,难以维持,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王女身上,竟不想……”
小柯突然沉默下来。
“一个丑陋王女,不但有损玥族声誉,而且如何能抓住男子的心呢,但又因王女的特殊情况,最后王女定夺本是由她自身决定,可事发突然,一个丑陋,并不保证另一个也是丑陋,他们猜测,是因王子出生,分去了另一位王女的养分,致使王女天资分成两半,一个继承容貌却孱弱,一个继承健康的身体却丑陋……”
“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容貌美丽的那个?”
宋玉眼眸黝黑,难辨情绪:“是,他们他们连夜赶制了催生的药物,企图唤醒脆弱的王女……”
小柯神情复杂,半晌才道:“他们……成功了?”
宋玉笑道:“不出长老们所料,吃过药物的女婴变得极是漂亮,可惜她太脆弱,无法持久,只有等这丑女甘愿放弃生命,这位王女才能复生,可是一个婴孩如何懂得放弃,又不能杀了她,所以长老们只好把计划拖到王女长大后。”
“你是说,若是设计姐主动放弃活的意念,另一位王女有药物催生,便会苏醒。”
“本来计划是这样。”宋玉看他:“天将异数,族人们本就慌乱,心怀不轨的人这时却趁机发动内乱,惨杀族长与族长夫人,蔺家拼了最后一口气,才将两位主子送出来。”
“那公子呢,他又是什么身份?”
“族长夫人心疼王女,并不打算将她嫁给人君,便在蔺家远亲里十岁以下的男孩中挑出资质最好的一个,便是主公。”宋玉缓缓开口:“主公他……是王夫啊,因为是王夫,才隐忍多年,终于亲手替王子王女报了灭族之仇,玥族也有了今日。”
小柯眼中有了几丝欣喜:“他既是王夫,那自然不会伤害姐姐。”
宋玉抿唇看他,眸中忽明忽灭:“王夫尊爱的是王女,却不是谢小弥。”他叹口气:“王子你还不明白么?”他缓缓开口“谢小弥,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世上……”
宋玉未说完,他猛然站起身来上去就是一拳,宋玉一个趔趄跌出亭子,摔到雨里,小柯红着眼骂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为我姐姐诚心待你。”他上去就拳打脚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宋玉也不还手,极力隐忍,雨水浇了两人一身,他拳头狠狠垂到宋玉脸上,唇角立即溢出血来,他抬手拭去,声音因挨打变得沙哑,眼中莹莹而动,不知是否因雨落进眼里:“主公的计划没人能阻止。”他死死咬唇,极不容易才低低出声:“王子只当,谢小弥已死。”
小柯狂吼一声,打下的拳头越发狠戾起来。
白烛摇曳而动。
乾、坤、巽、兑、艮、震、离、坎门数支,形成八卦阵型,一个窈窕白影横卧卦中央,蔺暻一身白衣跪坐外缘,闭目打坐。
似有气息在室内涌动,烛火随风明灭,中央白影却嘤咛一声,似是极痛楚,远处传来清晰而浑厚的鼓声,缓慢而悠长。
白影似也听到鼓声,浑身一震。
小柯抬起脸来抹去脸上大片的雨雾:“什么声音?”
宋玉有气无力答道:“开始了。”
小柯骇然看他,站起身来,拔腿就向屋内冲去。
鼓声转急,白影额上渐渐渗出汗来,胸口也随之起伏,鼓声越来越快,只如万马奔腾,她身子在中央乱滚,白袖拂过,打灭了数片蜡烛,她而上大颗汗水渗出来,只觉心脏紧缩,一声一声,她最后一声低吟,徒然瘫倒回去,却见本来及腰的长发藤蔓一般长至脚踝,身形似也变得颀长,衣下肌肤似有流光闪过,越加白若凝脂,她似钻出蚕蛹的蝶,刹那绽放绚丽夺目的双翅,让人难以移目。
鼓声已停,唯闻雨声潺潺,天地一片寂静。
蔺暻缓缓睁目,无声的低低叹息。
中央女子轻轻“嗯”了一声。蔺暻起身已疾步走过去,白袖带风,掠的烛火一阵倾泻。
他笑意温柔如风,轻柔将她靠至肩头,墨色的发写了他一肩,似怕惊扰了她一般:“醒了么?”
小弥缓缓睁开眼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澈无波,茫然却无焦距,歪着头,好奇的打量他,他眉目都是温柔,好看的眉目廖若星辰,似有花香浮动,她脸上却微微红了,如若胭脂的粉色蔓延双颊,剔透的似是羊脂凝玉,他不由情动,缓缓俯身,试探吻到她软嫩的唇上,她身子微的一颤,似有躲闪,他呼吸略急,轻轻吻到她颊上,含笑问她:“怕我么?”
她剪水双眸眼波流转,定定瞧着他,缓缓摇头。
他弯起眉眼笑了。
门“嘭”的被踹开,室内寒意顿侵,她不由往他怀中缩了缩,蔺暻揽了她,目光冷淡的看向一身雨水气喘吁吁的小柯。
小柯看到他怀中早已变了模样的小弥,心里一阵疼痛,叫道:“姐!”大步就冲过去,黑羽不知何时闪出,拦住他的去路。
小柯眼睛布满血丝,狠狠瞪他:“黑羽哥,别拦我。”
黑羽默不作声。
蔺暻扶着小弥起身,长发逶迤,垂至脚踝,海藻一般摇曳生姿,白衣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妖冶如水中白莲。
小柯绝望的唤她:“姐,我是小柯啊。”
她看他的目光,陌生而透着一点稚儿般的好奇。
小柯呆愣怔在原地。
身后绀碧和宋玉也纷纷赶来,如今的小弥倾城美丽,可目光太过干净澄澈,陌生而没有生气,她已不记得他们。
绀碧唇上带笑,眸中的笑意却一点点逝去,夜色太浓,浓的让人辨不清是何神情。
蔺暻凛然开口:“都是什么表情,还不见过王女。”
几人才似回过神来,绀碧几步跨过,双手伏地,亲吻小弥足尖,小弥似是受了惊吓,蔺暻拍拍她的肩才得以安抚。
门外属下躬身禀报:“主公,圣上派人来接皇后回去。”
蔺暻怔了怔,握着小弥的肩不自觉紧了紧,半晌才道:“知道了。”
龙床上青丝凌乱,她面色娇红伏与锦瑟间,玉体白皙若雪,怎样一副妩媚的景致,冷烈为她捏了捏被角,她睡得沉,浓睫若翼,美艳的脸上如孩童一般恬静。他披衣出殿,蔷薇花如火如荼开在夜色里,蔺暻低首沐浴在殿前矗立的宫纱灯下,一身青袍媚若罂粟,他繁复的黑底金线五爪龙袍无声滑过金砖,驻足白玉阶上,挑眉沙哑吐声:“她怎会是这副样子?”
蔺暻轻笑:“回圣上,玥族王女生来带着九尾鸾凤,圣上应是见过的。”
他眼眸沉了又沉:“可她虽然变美,却只是个好看的娃娃。”
蔺暻的脸色变了变:“南宫珏猝死,孩儿胎死腹中,她一时难以接受才会不记得圣上,还望圣上体谅。”
他深邃犀利的眉目缓缓在他面上扫过,漫不经心开口:“果真是失忆么,失忆也会性格大变?”
蔺暻睫毛微颤,低低道:“圣上与王女何等亲密,即使不相信臣,难道也不相信自己么?”冷烈淡淡看他,蔺暻默默施礼,转身缓缓而去。
玉宇疾步上前:“圣上。”
“怎么样?”
“蔺暻将皇后带回去,似是执行了一次祭礼,并无多大动作。”
冷烈眉头蹙的愈深:“再去查,朕总觉这蔺暻太过古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