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饭,我去山上转了一圈。我对什么都好奇,都想看一看摸一摸,我进过道士闭关修炼的石洞,还在半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一会。那儿风景太好了,面前无遮无挡,天地蓝莹莹的连在一起,天上的白烟是云,地上的白烟是房屋和人烟,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头。如果不是山下叮叮当当敲铁器的响声,就是一幅画。只是,人世间的声音,传到山上,为什么那么单调呢?我还看到了五梅观,它小得就像一个灰色的火柴匣子,那几棵参天大树也不算什么了,矮得像一丛灌木。我歇了歇,便往山顶上爬,等我喘着气站到山顶上,才知道眼前除了一个光秃秃的山头并不能看到什么。
我从另一条路下来,下了山,听见锄镐翻地的声音,找过去一看,原来是冷师傅,在侍弄菜地。她的菜地收拾得很整齐,有芹菜,萝卜,还有青菜。有了这块菜地,冷师傅几个月不下一次山,来观里的道友也会带些吃的东西上来,就是大雪封山,冷师傅也不怕没吃的。
冷师傅拨了几颗青菜,又拨了一个萝卜给我。跑了一圈,我正口干舌燥。这萝卜缨子大,萝卜却小,很甜,很脆,我吃着,告诉她去了哪些地方。我还说山顶的风景没有半山腰的好,冷师傅淡然道,“这不正是常人不懂的理?一窝蜂都往山顶上冲,到了山顶才知道来不及了,最好的已经错过了,硬生生成了对灯觅火、见水思冰的痴人。”
“可有几人到了半山腰舍得不往上走?”我说着,悲观起来:人的一生不就是因为看不到山顶,不知道山顶上究竟有什么,才常常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错了。
太阳开始斜过来了。园子里依旧落满阳光,那阳光已经有些柔软黯淡了。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冷师傅收拾起锄头,喊着,“老陈!老陈!”我正纳闷,果然一个旧绿军衣的男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老陈,一会替我把锄头带回去。”冷师傅说着把菜放到道旁,领着我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路上,冷师傅告诉我老陈是园林局的,这一带的树归老陈管。老陈手下还有几个人。一会老陈去观里洗手,喝茶,顺便把锄头拿过去。
我回头看看老陈,老陈的绿军衣又隐入了树丛,看不见了。“老陈在这儿呆了多少年了?”我问。
“快三十年了吧。他自己说来的时候还是小伙子,现在成了老头子了。老陈明天一早要来观里打白果。你正好赶上。”
路变窄了。冷师傅走到前面去了。我落在后面,看着她的鞋袜,那是一双黑的圆口布鞋,不知道叫什么。芒鞋?这是一双道士穿的鞋。还有雪白的绑腿。道士的绑腿,是为了不沾染尘世的灰尘吗?
我问冷师傅是不是每一块石头都认识,我记得孔凤兰说起过。
冷师傅回头一笑,忽儿指着一块石头叫我看看上面有什么。
我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冷师傅叫我再看看,我又低头看了看,看见一道裂痕,觉得这不会是冷师傅要我发现的东西。
冷师傅突然道,“你跪下去再看看!不跪下去,怎么知道上面有什么?”
冷师傅的话让我很惭愧,难道非得跪下去才能看见?我看了看冷师傅,她也正在看我呢,我犹豫了一下,跪了下去,顺着她的手指,看见一点微小的光,那是一粒半露半藏的未成型的水晶。它就像一个水晶的胎儿藏在粗糙的碎砾石里,放射出美丽的光。
我惊讶的是看见了这粒水晶之后,才发现石头里全是闪闪发光的水晶。这竟是一块水晶矿石。可一开始我怎么没发现呢?
“所以这山叫琼山。这山满山都是宝呀。”冷师傅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去,渐渐走到了道观的对面。远远望去,那棵大银杏树摇摆着枝叶,树下站着一个绿点,是老陈,他洗了手,站在观内,他也能看见我们,他看见我们会想什么呢?或者他什么都不去想,就是享受着微风拂面的爽快。
我们爬到一块在地质变化中受过伤的满是裂痕的石头,尽头写着三个字。我只辩认出后面两个,“乐处”。什么乐处呢?
“有人说是众乐处,也有人说是极乐处。走,我们下去。”
就在这三个字的下面,是一个石洞。和山上我见过的那些石洞不一样,它不是闭关用的,不那么深,也不那么黑,面朝前方的山头,洞顶上方写着重阳洞。
冷师傅说要看看我的悟性,叫我盘腿坐进去,背贴石壁,闭上眼睛,再睁开。
我闭上眼睛,风灌进来,轰轰地响着,起先只有一股,慢慢变成了两股。这里应该悟到什么呢?睁眼一看,眼前依旧是那片连绵的静寂的山头。
冷师傅听了我说的风声笑道,“也不错了,你能分辨出阴阳两极了。”
我猜想冷师傅的意思是我的“道行”还很浅,那“道行”很深又会感觉到什么?
冷师傅只笑,说,“慢慢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