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了孔凤兰从崂山带回来的海底玉,听她说了琼山,五梅观的银杏树,女道士,我时常想:要是一个不老,不残,心智正常的女人在五梅观呆了八年,那我也会在稻镇一直呆下去的。
稻镇往西六十里并不远。
我还想看看秋天的山,秋天是山色彩最丰富的时候。一个降过霜后又回暖的秋日,我锁上大门,背着包出发了。我走了一段,搭了一辆去琼山的车。车子停在一个小集镇上,我下了车,买了瓶水,问了路,又走了一段,来到一条黄土路前。
是这里吗?我看着山腰的两间白房子,正在犹豫,一个白头发黑脸膛的老头扛着锯子走过来。
我喊住他,问他去五梅观是不是这条路。
“你要去五梅观?”老头停下步子。
“五梅观里有个师傅……”
我还没说完,老头马上接着说,“对的对的,五梅观里有个师傅,姓冷,大家叫她冷师傅。”
“听说她在山上八年了?”
“八年?我算算,九八九九……可不是有八年了?她来的时候还没建景区……开始谁都不愿意来,嫌这山上冷清,现在,要她们走她们还不乐意呢!”老头笑起来。
我趁机问他知不知道冷师傅为什么来这山上。
“为什么?”老头眨眨眼睛,“我要去锯桑树去了,你知道桑树冬天要把枝条都锯掉的,明年桑叶才长得好,蚕宝宝才喜欢。你快上山吧,刘科长刚上去,走得快,你还碰得到他呢。”
白头发黑脸膛的老头扛着锯子走了。我想着走快点还赶得上刘科长,但想到刘科长难道就愿意告诉我冷师傅为什么来这山上,我又不想走快了。
还只是在山脚,气温陡然降低了。我把随身带着的衣服全穿了上去。黄土路上去是石级。这石级好像很久以前遭到过破坏,没有几块完整的,好在还不难走。
一阵扑簌簌的响声过后,一只喜鹊降落在一棵松树上,旋即,又展着翅膀飞走了。它是飞来带给我好运的吗?我呆了片刻,看了会松林上方蓝莹莹的天,继续往上走。
王颂打来电话时,我爬了三分之二了,解开围巾,坐在石级上休息。
接通电话,我快嘴快舌地说,“我去五梅观了,观里有个冷师傅。是孔凤兰告诉我的。今天晚上我住在山上不走了……”等我不说了,王颂才说他在稻镇,一个敲白铁皮的告诉他我一早出门了。
我怏怏不乐地说那是寿荣。我在稻镇呆了九个月了,王颂从来没来过,我一走,他就来了。喜鹊不是来带给我好运的?
“你求仙访道吧,我在你门上放了样东西……”
挂断电话,我望着喜鹊停过的地方,喜鹊还是飞来带给我好运的,王颂在我门上放了样什么东西?我真想马上回去看一看。
翻过一片槭树林,路平坦了,两边的竹子像两堵厚厚的墙,我又高兴了。我就是来求仙访道的……还不知在这山上求着什么仙,访着什么道……
拐了许多个弯,屏障一样的竹子消失了,我的面前出现一块空地,一个道士站在一株白茶花边上,山下的茶花过了冬才开,这树上的花却开着,仿佛还在春天里。一旁还站着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想来就是刘科长了。
他们都回过头来看我。
见我欲言又止,刘科长说,“我走啦。”
冷师傅问他,“走啦?”
“走啦。”刘科长边走边说道,“我就是想上来看看,看也看了,话也说了,下去啦。”
“我蒸了包子,中午来吃包子啊!”冷师傅说。
刘科长远远应着,“不来啦。”黑森森的制服在这片金灿灿的地方有些阴冷。他也不回头,敏捷地三转两转,走进我刚刚走出来的竹墙里不见了。
冷师傅告诉我刘科长经常来,他喜欢这儿,景区开始不愿意来的人现在都喜欢这儿。
我朝四边望望,这山头上古木参天呢,有刺松,梅树,——孔凤兰说五梅观就是因为观前有五棵古梅树才叫做五梅观的,现在只剩下两棵了,还有海棠,梨,真的像仙境一般。再看冷师傅笑呵呵的脸,和我脑子里给她画的像一点不像。我想着画上的冷师傅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要不是那一身道袍,她更像一个热情好客的村妇。我不敢多看她,继续想着,她确实不老,不残,心智正常。她没有出家人超出尘世的气息,她好像依旧在尘世里,却又比尘世里的人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