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菇子一直想买些花布,给自己做身花衣裳存放着,一旦哪天莫米尔带她下山,她就把身上这该死的黑衣服脱掉,换上花衣服。公公莫须有把她装扮成一个黑寡妇样,还说她男人的病不能穿别的颜色,会冲掉治愈的念想。她还年轻,路还很长,不想一辈子都裹在黑衣服里,没有一点鲜艳的色彩。
花菇子恨死了这身黑衣服,它像桎梏,紧紧地锁住了她的欢笑和梦想。看着自己的男人在家像道鬼影似的晃动,花菇子心里忍不住悲哀,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嫁了个死人一样的男人!男人两年前踩断树枝摔下来时,看着没受啥大伤,笑起来眼睛还眯眯、甜甜的,不说话不做事一点都看不出有问题。可他却是个活死人。花菇子嫁到莫家是为给她哥哥换亲,她的婚姻完全掌控在父母手里。相亲时,花菇子觉得这个男人长得端庄,心里当时还是很满意的。她娘家在莫乎沟更深的山里,从来不知道山外是什么样子的花菇子从有了心事开始,唯一的心愿就是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山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们那里有人到山外去过,花菇子没有,父母不让她出去,说一个姑娘家,懂得做家务就行了,别的,不需要知道太多。她的很多信息都是靠货郎传递的,再有,就是到山外去过的人回来说的,他们说山外的人长得好光鲜,穿的衣服漂亮极了。花菇子跟父母闹过,她要跟别人出去长见识,可是父母坚决不同意,她只能想,以后结婚了,她一定要让自己的男人带她下山见识外面的世界。莫米尔的哥哥来相亲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笑,笑得花菇子的心乱了,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当时媒人说的一句话,说莫乎沟离山下近,日子不苦。离山下近,这对花菇子太有诱惑力了,所以她没有推却就出嫁了。谁知嫁过来才知道,男人不光脑子摔坏了,还是个废物。花菇子这才知道上当,她哭过闹过,跑回娘家,母亲流着泪对她说,这就是你的命,谁也代替不了,只有你自己去受。
花菇子在早晨和傍晚投下的影子,都超出了她每日走动的范围,这是她的命,她受着,在她内心里,却时时刻刻都想着改变这个命呢。可她抗不过命,一次又一次地被父母送回婆家,甚至不让她回娘家。花菇子流过的泪水差点把她淹死,要不是弟弟莫米尔的一句话,使她看到希望,她连死的心都有了。花菇子一直被莫米尔答应她的话支撑着,不然,漫长得没有色彩的日子,怎么熬得过来呢。后来,莫米尔的老白马受伤被宰杀叫大家伙分吃,莫米尔因为没有马骑,连学暂时都不去上,花菇子觉得自己的希望要熄灭了,没了老白马,她这辈子岂不是无法看到山外的世界了?她正在绝望时,莫须有又给小儿子驯一匹新座骑。这次是匹枣红色的儿马,年轻气盛,可年富力强,恶狼绝对追不上它,但是,怕莫米尔驾驭不了,得驯服一阵子才能骑。所以,花菇子的心里又重燃起了希望,莫米尔给她许下的诺言还是会实现的。花菇子心里埋下的种子又重新发芽。
可是,花菇子没钱买花衣服,在公公家,她没有挣钱的机会。但她从来没抛弃自己的梦想。
货郎收购地软的消息,给了花菇子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莫乎沟最高兴的就是花菇子了,她觉得天大了,沟谷开阔了,吉里格郎河的水流得欢了,山上林子里的野果子花也开得艳了。
花菇子趁放羊时,到林子里去捡地软。她不用担心羊跑丢,羊是最温顺最听话,也最软弱的动物,像她花菇子一样,是命中注定任人宰割的,并且,它们不会因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什么。
捡地软需要极大的耐心。地软是水分很大的菌类,喜欢潮湿阴暗,没有了露水的滋养,强烈的太阳一照,会收缩起来躲进草丛里,不好寻找。
花菇子对自己的婚姻认命,可捡地软时,花菇子却没有认命的澹定,显得很急躁,一伸手就想捡一大堆,一捡就是一大筐。然后,拿到只有她一人知道的深山里,找个人难爬上去的大崖石摊开凉晒。她知道崖石上没有地软,不会有人上去。等地软晒干后,再用花呀草呀盖上偷偷弄回家藏起来,等货郎来收。
可是,一切都没花菇子期望的那样。地软很不好捡。有时一上午只能捡到一小把。快到中午时,找不到地软,花菇子坐在开满鲜花的野果子树下,花香浓郁,有很多蜜蜂飞来飞去,在花的香气中急匆匆地采蜜,它们顾不上树下常常发呆的小女人。羊们散落在花菇子周围安静地吃草,偶尔抬头望着主人,咩咩地叫几声,另一处同伴回应几声,然后又埋下头满足地啃鲜嫩的青草,根本不能为主人分担一点点忧郁。
花菇子坐上一阵,叹口气,仍然去捡地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