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点生气。
更多的时候,我们可能要走上四五里山路去别的村子看电影。村里消息灵通的总是年轻人,哪个村子放电影,不一会儿可能就传到了邻近的所有村子里。我太小,需要哥哥领着去,有时候去得太迟了,都没地方看了,我们就会爬到别人家的墙上去。
有时也会遇到假消息,有人会说:"快去吧,现在正演武打电影《白跑路,磨鞋底》。"多半是有人恶作剧。走了四五里路,到了地方却没有电影看,大孩子们没事可做就会找茬打架。我们则不得不气哼哼地再走回去。
无论如何,看电影是最令人高兴的事情。村子里的老人们,喜欢蹲在墙根儿底下晒太阳。我们看到了,拿他们当电影看,挨个儿指过去:一场电影儿,两场电影儿……
我最喜欢看的电影是武打片和警匪片。那里面的人怎么都那么厉害?一纵身,就能飞上几丈高的房檐,在墙头上走路,比我们在地里走路还要稳当。掌能劈树,指能穿石。
我从小就跟着我四叔练拳,四叔说那是祖传的"梅花拳",每天比画着架势,他老夸我有天分,我的武术基本功应该说是从四叔那里获得的。
电影里的人比戏台上的大英雄们厉害多了。
每年过年的时候,村子里都会有庙会,一唱就连唱五天。戏台上的人装扮起来,真是好看,白的是粉,红的是胭脂。胭脂涂在面上,连眼皮都红通通的。女的耳边戴花,男的耳边是红色大绒球。我最喜欢看开场,一个人拿着一面旗子出来,一路翻上台,又一路翻下台。身段的利落劲儿,让人看着好羡慕。
我也想把跟头翻那么利落。每次看戏,我都挤到最前面;看完戏回来,在路上就学着人家翻跟头,每次都摔在地上。
那些电影里的人好像不会翻跟头,但他们一跳,就能跳上树。
八岁那年,我看到了那部叫做《少林寺》的电影。平时,我们都会跟着银幕上的人做动作,电影里的人挥拳我们也挥拳,电影里的人跳我们也跳。但那天晚上,我却一下也没挪窝。
看完电影的那天晚上,我兴奋得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首曲子。
"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那个放羊的阿姨,歌儿唱得比我听过的最好的河南坠子还要好听。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觉远。那天晚上睡觉,我梦见自己也成了觉远,在一个宽敞而明亮的地方,地上有绿绿的小草,我握拳,我踢腿,我就要飞起来了。然后听到哥哥的叫声,我还是睡在炕上,只不过一脚踢醒了他。
为什么我不是觉远呢?觉远多厉害呀。秃鹰那么霸道的人,都被他打得满地打滚。如果我是觉远,那些人,不管是叔叔家的孩子还是我爸,就都不敢打我了吧。
我要去少林寺,去了少林寺,我就能成为觉远。
我对妈妈说,我要去少林寺。妈妈笑了,说,你这么小,怎么去呀?
我对爸爸说,我要去少林寺。爸爸正在忙,很不耐烦地说:"瞎胡闹。"
"我不是瞎胡闹,我要去少林寺。"
爸爸举起了一只手:"皮儿又痒痒了不是?"
我没躲:"你打我我也要去。"
爸爸的手放下去了。他看了我好半天,我有点害怕。
一连好几个晚上,我都听见爸爸和妈妈在商量:"宝强想去少林寺了,让不让他去?"
我心里像被装进了一个什么东西,老痒痒。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每天都装模作样的在院子里哼哼哈哈地挥拳踢腿,爸妈有时候看着我的动作也笑得不行。
我不敢磨我爸,只敢磨我妈。
那几天我特别勤快,妈妈吃饭,我给她端碗,妈妈下地,我给她拿工具。反正为了能去少林寺,我什么办法都想出来了。
在那块玉米地里,我决心跟妈妈再好好说一次。
"我要去少林寺习武,拍电影。"
"将来有一天,我拍的电影也可以在村里放。你看到你的孩子在帐布里(电影屏幕)那多有意思啊!"
"以后要是让我在农村待一辈子,种一辈子地,有什么意思?"我知道爸爸妈妈希望我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学,但是我上了学又怎样?考大学?我相信我也没这个智商。而且就算我考上大学了,我们这样的家庭能供得起吗?供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