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要开学了,我要交学费,学费十块钱,可是家里没有。要强的妈妈低下头去,到大爷家借。大娘说,手头紧啊,没有。过了几天,我看到大爷家的小姐姐,穿了新衣裳。小姐姐说,昨天去赶集,娘给买的。
春天来了,村里人下地干活了。大爷说,他们家人手不够,问我爸能不能帮他们几天?我爸去帮他们干活,早晨五点就出家门,太阳落山才回来。过了几天,爸爸、妈妈忙不过来,问大爷和叔叔能不能过来帮把手。
"你看,我家里也忙啊。"大爷却说。
可姨对我们就不是这样。我病了,姨来看我,偷偷把钱塞给妈妈。我去姨家,有什么好吃的,姨都留给我一份。爸爸、妈妈都是要强的人,姨知道这点,所以从来不明着给钱,但每次去看我,都给我带东西。
"这件衣服,我孩子穿不了,给宝强穿吧。"其实,那衣服是全新的。
"这些点心给宝强吃吧。"
"多出来的毛线,给宝强织了件毛衣。看看能不能穿。"
我哥结婚,姨姨家都给上千,大爷家才给了几百块钱。
"姐妹们的感情,和兄弟们是不一样的。"农村的规矩,大的带小的。我的五个姨,都是我妈带大的,为这,她几乎没上学,上到小学二年级,就回家带孩子了。
到今年,我妈应该五十六岁了,她是属大龙的。我们那里爱说,属龙的女子命硬。我总觉得,我妈妈晚年的福分,都是年轻时苦出来的,她付出得太多了。
我梦见自己成了觉远。
妈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在镜子里了。"
爷爷去世那年,我爱上了看电影。
农民们一年忙到头,娱乐却少得可怜。冬天,大人们就聚在一起打牌,喝酒。我们孩子们喜欢的游戏,是蹲在地上玩一种叫做"狼吃羊"的游戏。
游戏很简单,用石子在地上画一个不闭合的"口"字,里面画一个"X",边角放上不同的小石子,三只狼,一只羊。利用路线的巧妙,"羊"有可能逃脱"狼"的追逐,把"狼"逼下悬崖;也有可能被"狼"逼到走投无路,跳崖以免被吃掉。
一直到长大成人,我才明白,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游戏。但在那时,这却是我们最爱玩的游戏。
经常玩的游戏还有"攻城"和"插刀"。
"攻城":在地上画出一个类似"日"字的边框,两半部分分别在相反的方向留出"城门",形成一个类似"已"的图形。小伙伴们分为两伙人,能够守住自己城门的同时又攻占别人城门的一班人为赢家。
"插刀",练的是腕力和眼力,将小刀投掷在画好的方框内,能立住为赢。但方框会不断缩小。最后可能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地盘,坚持到最后就是赢家。
我玩这些都玩得很好,但我最盼望听到的一句吆喝是:"走啊,看电影去。"
"宝强,宝强,走啦,去看电影啦。"
每次听到这句,不管我在干什么,都会立刻放下,搬着小板凳往村口跑。
在农村,看电影是最大的娱乐盛事。
搬着小马扎,匆匆地跑到村口。两支竹竿已经撑起了雪白的银幕,带着黑边。
放映员正在调试机器,一束雪白的光打在幕布上。我们踩在马扎上,把手举得高高的,在光里打手影。一会儿,是正在扇动翅膀的鹰;一会儿,是汪汪叫着的大狼狗。
村里的人都搬着马扎出来了,闹闹嚷嚷地抢位置,占位置。银幕正面很快就坐满了人,来晚的人,就坐到反面去。反正,除了字是反的,也没什么分别。
银幕上打出字儿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安静了。
村里一放电影,就说明出了什么事儿。有时候是老人去世,放电影是葬礼的一部分;有时候是谁家盖了新房,请村里的人帮了忙,就放场电影慰劳大家;有时候是孩子考上了大学,放场电影既是庆贺,也是让大家跟着一起乐呵乐呵的意思。本来嘛,这村子里的小孩子,谁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有时候,碰巧了,很长时间村里都没什么大事发生,老是没有电影看,我们眼巴巴地盼着放映员叔叔来,可他老也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