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间,大量农村劳力涌向城市,在城市务工收入与农村收入差距巨大的现实下,他们出于"多挣点钱"的最朴素的愿望,从事着城市人不屑于从事的底层的工作:清洁、建筑、修理、洗碗、制衣……没有这些农民工的努力,中国的制造业不可能进展得如此迅速,中国的经济也不可能创造这样大的奇迹。
我为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感到自豪。
其实,后来我发现,大部分北京人还是很好的。比如我租房子的那个大杂院,街坊四邻看我们不容易,都没少接济我们,谁家煮饺子了,都会给我们留一碗;有一次冬天烧炉子没注意,差点起火,还是邻居发现的。
房子当然不是什么好房子,大杂院里一间北房,有年头了,墙壁乌黑一片,粘着好多不知什么东西,墙皮零碎得好像鱼鳞一样。这个大杂院位置不好,在一个煤场旁边,地上都是煤灰,没有厕所,上厕所要走很远。冬天太冷,我们每个人床底下都放了一个夜壶,大清早,和所有睡眼惺忪的邻居一起,到公共厕所去倒夜壶,也是一道风景。
虽然房子破旧,但我很高兴,因为这是我在北京的第一个落脚点。从此以后,我可以说,我在北京有家了。
邻居们给了很多旧报纸,借给了我们糨糊和刷子。我们动手用报纸把整个屋子都糊了起来。擦干净玻璃,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点起炉子,屋子里也暖和了。还有一本旧挂历,上面都是大美人,我们把大美人儿剪下来,贴在报纸上,这下,满屋子都是冲我们甜笑的大美人儿。
"嘿!这屋子,皇宫也不换哪。"老大说。
"可不是嘛。皇帝也没有这么多漂亮妞儿呀。"六子随声附和。
"得了吧,皇帝身边的漂亮姑娘可比这多了去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懂不懂啊。"老五不屑地说。他读过技术中专,算是我们这里的文化人儿吧。
"上次那个戏,你演什么来着?也就是个太监吧。"六子不屑地顶了一句。
"太监,你连太监都当不上呢,还演了个娘们。"老五揭了六子的老底。六子身材长得苗条,有时候女演员不够了,六子就戴顶假发背对着镜头站着,远远看去,还真像姑娘。
六子气得脸都红了:"那是替身,你懂不懂。下次,没准我替的就是林青霞呢!"
"林青霞,哈哈哈哈。还巩俐呢,你。"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是啊,那个时候,那些大明星都离我们好远哪。
和一般人的想象不同,群众演员见到大明星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尽管都在一个剧组里,但是有时候,很多大场面的戏,明星和群众演员并不会在同一时间拍。比如说有关于戏曲艺人的戏,有时候明星饰演当年的名角儿,群众演员自然是台下起哄的众人。观众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看戏和演戏的过程,但事实上,看戏和演戏,很可能是分开拍摄的。明星台上演戏的情景会单独拍摄,而群众演员在演戏时,其实看着的是一个空空的舞台,还要做出激动、鼓掌等等表情,仿佛台上正在演出一出精彩的戏剧。
在蹲活儿的人里,迟早会认识一些"穴头",有些人做得年头长了,就认识许多群众演员,也认识很多剧组,一些剧组就让他帮忙组织群众演员。所以呢,如果你认识了这样的穴头,你根本就不用天天来门口蹲着,有戏人家就会打你电话的。
这些我都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的。
我们六个,为了及时接到戏,合买了一只二手寻呼机。那是2000年,呼机已经显示出衰败的迹象,但即使如此,对于我们来说,那价钱依然很贵。
其实,寻呼机响起的机会也不太多。到北京半个月后,我才接到了第一个角色。
那时候,我真的有点绝望了。到北京十五六天了,每天只出不进。为了省钱,我的每一顿饭都是一个馒头加一壶水。有时实在难以下咽,我就跟大杂院里的街坊借点酱油,馒头沾着酱油吃,真好吃。
我们六个人,凑钱买了一麻袋土豆。每天晚上回去,我们就围在一起吃土豆:烤土豆、煮土豆,切片,切块,各种方式,我们都想遍了。除了盐,什么佐料都舍不得买。吃到后来,彼此都觉得对方身上一股土豆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