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东西真贵!
这一天,我最大的收获,是找到了住处。
要活儿的人出来过几回,可是我都没得到机会。只有一次挤到了前面,挑选的人看了我一眼:"个子太矮。"于是我又和这次机会擦肩而过。
我想起了家乡骡马市场上的骡马,它们茫然地站立在空地上,手里的缰绳,紧紧抓在马贩子的手里。买马的人挨个摸过它们的头,扒开嘴巴看它们的牙口。然而,大多数人也就是看看而已。
或者,是菜市场上的萝卜和白菜?一堆堆堆在那里,却乏人问津,运气不好的,就烂在那里,只有成群的苍蝇光顾。
中午,我吃了一个面包,五块钱。
什么机会都还没有得到,我只有五百八十块钱,已经花去了近一百块钱,当然,包括火车票。
也许我应该预留出回去的火车票钱?我自嘲地想。
日记之五:1999/7/一个月二十块钱的房子
旁边是臭水沟,煤场,厕所在两百米外的大街上。
每天吃饭,坐车的钱是不能少的。
昨天和几个都在等活的人问他们住在哪儿,他们说在北沙滩。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我想找一个房子,他们说可以过来一起合租,房租平摊。我算了一下,六个人,一个人就二十块钱。我昨天住的那店一晚上就二十块钱,太贵了。
我决定搬过去。下午跟他们一块回去看房子,北沙滩一个煤厂旁边的一个瓦房。房子很旧了,墙皮都掉下来了。旁边是臭水沟,煤场。就是厕所太远,要走到二百米外的胡同口。就这么着,我认识了老大、老二、四儿、老五和六子。中间那个小三,就是我。他们是我来北京认识的第一批朋友。
我很高兴,能找着住的地方。
今天一天,没找到什么活。我听他们讲,每天都得在那儿等着,说不定哪天活就来了。如果不在那儿等,来了活就轮不上你了。
第一次当演员,真高兴。虽然他们说我们是群众演员,群众演员不也是演员吗?来北京三天后我就跟着他们找着一个演戏的活,就是穿着清朝的衣服,在镜头前走来走去,我很高兴,没事还甩着辫子玩。
拍戏真是一件很过瘾的事。
房子在北沙滩,一个月一百二十元,我们六个人平摊,水电什么的,也平摊。这么着,我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儿:AA。
这么算起来,我来北京第一天晚上花的那二十元,够我住一个月了。我一算账,心疼得直骂那个"红羽绒服"。从她那里,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欺生"。
我对北京人最初的印象,确实是"欺生"。那时候,公交车五角钱,一次上车,我买了票以后,累得站着就睡着了,醒来后,车上已经开始查票。我把身上所有的兜儿都掏了一遍,没有找到那张票。我结结巴巴地对售货员说:我找不到票了。
售票员是个大嫂,像很多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她纹着青黑色的眉毛和眼线。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买票了吗?"
"我确实买了,但现在找不着了。"
"怎么会找不着呢?"
"我打瞌睡,所以……"
我的话被她打断了:"我不管你打瞌睡还是没打瞌睡,你手里有票就是买了票,没有票就是没买票。你要是没买,就补票,否则我拉你到总站去!"
我的"倔"一下子又蹦出来了:"我就是买了,到总站就到总站!"
售票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这么"横"。
几乎所有的人都往我这边看了过来,我听到许多人在窃窃私语。
"坐车不买票还这么横。"
"北京就是被这些流动人口弄乱的。"
"不好好在农村待着,都往北京跑。"
最终,我还是重新买了票。但那一幕,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心。许多年后,我能够作为民工代表登上春节晚会的舞台,出演专门反映民工生活的节目时;我能够以一个曾经的民工而成为家乡邢台市的政协委员时,我都会感动,短短几年,社会有了多大的进步啊。
回头看当年,我也理解了那些窃窃私语的人。
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从我出生到现在,中国,赶上了一个怎样的大时代。2008年,我二十四岁。这二十年来,中国社会,经历了巨大的动荡。这二十年,中国走过的,是西方国家一百年才走过的路程。这二十年,是中国走过城市化进程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