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是被遗弃的一部分。
就在我迷失地下室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姑娘从我身边走过,手里同样拿着洗漱用的东西。我灵机一动,开口叫了声"姐姐"。
"姐姐"大方地叫我跟她一起走。我跟着她走到了洗手间,又被她带着走回来。
"姐姐"说,她来北京,也是为了当演员。只不过,她是想考艺术院校。"电影学院、中戏,我都报了名。快要面试了。"
"你长得那么漂亮,肯定能考上。"我真心地说。
"姐姐"很开心地笑了。但她又说,谁知道呢,这行的"黑幕"太多了。
"黑幕?"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好多人明明不如你,但是比你有钱,有关系,他们就能把你挤下去。"
"关系?"今天,我怎么老是遇到新词儿?
"关系你都不懂。"她又花了一分钟来教导我什么是关系。
从她那里,我得到的信息是,想当演员,不光要有强烈的愿望,还要有许多基本条件:比如相貌,外貌,还得有关系!
这些,我都没有。
把我带到我住宿的门口,她走了,消失在迷宫一样的通道中,就像黑夜中一线瞬间划破天幕的星光。那一瞬间,我不知为什么,忽然恍惚回到了少年时家里的灶火边,火星劈啪闪耀,照亮了黑黑的灶膛,然后,又暗淡下去。
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睡前,长发对我产生了兴趣,拉着我问我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来北京。他说,很多明星都是从北京的地下室出来的。"你看看我,没准下次你见到我,我就是大老板了呢。"
停了下,他又说:"没准下次见到你,我要找你签名了呢。"
我听了,觉得很开心。
这一天晚上,我梦见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妈妈在麦场上叫我小名,宝强,宝强……大黑狗冲过来了,快跑呀……不怕,师兄们都来了,我们到后山上去摘果子吃……果子怎么有烩羊肉的味道。
忽然,我醒了,肚子里咕噜噜响成一片,我才想起一整天没吃东西。我这一天,根本还没开始呢。房间里黑黑的,他们还在睡觉,发出香甜的鼾声。我看了看桌子上不知道是谁的闹钟,绿色的荧光指针指向四点半。我想起昨天在电影厂门口那些等活儿的人说,等活儿要早。
清晨五点钟的时候,我已经带着自己的铺盖卷儿,走在了北京的街道上。
天色还黑,这时候的北京,好安静啊。空旷的街道上,偶尔有洒水车开过,留下湿漉漉的地面。水汽冲进鼻子里,有种舒服的清凉。
打扫地面的卫生工人的大扫把划拉着地面,发出"哧……哧"的声音。
我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昨夜的地下室,地下室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无声地蹲在那里,像一头安静的猛兽。无论如何,它是我进入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入口,或者,是出口?
我深吸一口气,把铺盖卷往肩膀上又提了一提。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北京,我来了。
上趟厕所回来还能看到你,就叫成功。
"你,姓名,电话。" 我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儿:AA。
这一天,我还是没有找到活儿。
我到的时候,天才蒙蒙亮,门口却已经聚了一群人。
有个女人出来了:"有个活儿,在北京站,要十个人,谁去?"
"我!""我!""我!"
人群忽然像蜜蜂一样冲了上去,伸长了脖子。
"选我吧!我拍过三十多部片子了。"
"我!我经验丰富。"
我也赶忙向前挤。谁知道我个子小,总是被前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的。
我急死了,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找到个缝儿,挤到最前面,冲着那个女人说:"我!我!"
那女人正往本子上记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人够了。"然后一扬脖子对我旁边的一个大汉说:"你,姓名,电话。"
人群四散而去。
我重新找了个地方蹲着。
太阳出来了。我饿得眼前发花,在旁边的早点摊子上买了碗豆腐脑吃。结账时,一问,竟然要两块五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