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白雪,似乎要将人整个吞噬。
苏紫桥紧紧抓着江寒月的手,感觉一波波海浪般的冲袭。世界煞那间,一片漆黑。
是雪崩。
竟然真的发生了。
苏紫桥第一个意识,就是握紧江寒月的手。
记得他说过,死也要两个人死在一块。
她并不想死,可她害怕真的死去,会孤孤单单。
江寒月是一个孤单的人啊,她怎能让他独自一人寂寞。
雪,漫天漫地的白色,皑皑凄迷,似将天地一切,都覆盖其中。
苏紫桥睁开眼,望见的,是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
她没有死吗?
还是,天堂就是如此美丽?
她微微动了动,感觉身旁还有一个人。
昏迷前的一幕,瞬间涌上脑海。
她支起身子,缓缓爬到江寒月身边。
他脸色苍白,唇色发紫,浑身透出一股冰冷的死气。
她吓坏了,颤颤巍巍伸出手,探上江寒月鼻端。
还有气,没死。
苏紫桥瘫软在雪地里,脑袋里嗡嗡作响。
不知道雪崩将他们带到了哪里,向四周一望,面目皆白。
看样子,他们是走不出去了。
“喂,你醒醒,别睡了。”苏紫桥拍拍江寒月的脸。
没反应。
“我们要离开这里,否则你我都会葬身于此。”苏紫桥奋力摇晃他,而然,他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江寒月!”她慌了,用尽力气去推搡他,结果,他还是没有醒。
会死吗?江寒月会死吗?她真的有些害怕了,江寒月不能死,他怎么会死?
她低下头,双掌覆上他冰冷的面颊,感觉温度正在从他身上一点点流逝。
“江寒月,你可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抱起他,将自己的身子靠过去,失去血色的唇,被她咬出斑斑血痕。
“江寒月,你这个傻子,我怎么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呢?”苏紫桥紧紧抱住他,冰冷的寒气,从他身上阵阵传出。
“喂,你在不醒的话,我就一辈子都不要理你了!”她加重了语气,泪水却忽而模糊了视线。
他真的会死吧。
这么久都不醒,难道不会死吗?
她打算豁出去了,反正两人都已经裸呈相对过,害怕什么呢?
她放下江寒月,三下五除二,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尽,然后以同样的方式,脱下江寒月的衣衫。
她紧紧抱着他,用两人衣物将二人裹在其中。
冷,她所能感觉到的,唯有刺骨的寒冷。
两人的身躯熨帖在一起,江寒月的身子,由冰寒,逐渐变为温热。
一切是那么安静,那么沉寂,唯有呼啸的山风,在空旷的的山间,呜呜如泣。她用身子的温度,沸腾了他的血液,当江寒月睁开眼的时候,他几乎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想要将她推开,却又贪恋此刻的温存,一颗心,被无止无尽的温软包围起来,如梦如幻。
“早醒了干嘛不吭声!”苏紫桥发现他在装晕时,立刻一把将他推离身边。
温暖,骤然消失,一颗心随即空空落落。
“我还很虚弱。”江寒月皱着眉,似乎很痛苦。
的确很痛苦,之前被丹妃伤了内腑,只要一动,就会感到阵阵撕扯般的剧痛。
苏紫桥没空理会他,在将他推离的下一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脱下的衣物穿回身上。
江寒月看着她,神色委屈:“你就顾着自己了,也不帮我。”
苏紫桥没好气道:“你自己有手,干嘛要我帮。”
江寒月星眸微敛:“我没有力气,再说,我的衣服也是你给我脱掉的。”
话还没有说玩,苏紫桥的脸就已经开始熨烫:“你、你好歹不分,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会脱掉你的衣服吗。”说到后来,声音竟是越来越小。
江寒月叹口气,抓起一旁的衣物:“真是没良心啊。”
“谁没良心了!明明是我救了你!”苏紫桥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衣物,凶巴巴道:“过来,我给你穿!”
江寒月勾了勾唇角,往她身边蹭了蹭。
一个简单的的动作,他却做得很是艰难。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丢人死了。”苏紫桥一边给他穿衣,一边唠唠叨叨。
江寒月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笑什么笑,落得这个下场,还能笑出来。”说到这里,苏紫桥眸色一下子变黯。
虽然她现在还有力气骂人,还能动动手给江寒月穿衣,可她的两条腿,早已经麻木。
“阿桥,看样子我说的话要成真了。”江寒月黑漆漆的眼瞳,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紫桥为他系好腰带,顺便在他小腹上打了一拳:“你再胡说!”
江寒月吃痛,呻.吟出声。
“呀,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苏紫桥慌了神,明明那一拳很轻的,他怎会疼成这个样子。
江寒月冲她一笑:“没事,我逗你玩呢。”
“江、寒、月!”她恼起来。
“别生气,我是看你苦闷着脸,所以给你开个玩笑。”江寒月笑得纯澈,苏紫桥立时火气消了一半。
“我能不愁吗?”苏紫桥望向远处的一片白茫,声音暗哑:“你说得对,恐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了。”
“不会的。”江寒月坚定道。
“真的吗?”苏紫桥骤然狂喜:“你一定是有办法了。”
江寒月点点头:“是,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苏紫桥狂喜的神情霎时消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会死,而你就说不上了,对不对?”
江寒月默然。
“你别做傻事,知道吗?”她望着他,神色肃然。
江寒月垂目,不作回答。
“喂,我再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再听!”真是气死人了,枉她还以为江寒月转了性,其实还是个闷骚葫芦。
江寒月抬头,飞快扫了她一眼,覆又垂下头:“我不会做傻事。”
苏紫桥本来很想欣慰地点点头,但听他的口气,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许你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你明白吗?”
江寒月摇摇头,好笑道:“你要让我答应你多少事,一会这样,一会那样,你可真善变。”
“我就是善变,你不答应我,我就再也不理你!”她瞪着眼睛,好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些。
江寒月幽幽看着她,忽而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不想让你恨我,哪怕是一点,我都不想。但我知道,我若是死了,你一定不会恨我,你会想念我,即使十年,二十年,你依旧忘不掉我。”
苏紫桥愣住,只知道问:“你怎么知道?”
江寒月笑了:“如果这一次我们侥幸不死,也许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你会记得,有一个叫江寒月的人,你当初与他患难与共,可我若是死了,你就会一辈子记住,曾经有一个名为江寒月的男人,他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是有一天,他却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于是,你就会怀念,永远记着他的好。”
“别再说了!”她出声打断他,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微微颤动着。
“你听着,谁都不会死,谁都不会!”她直直望进他深潭般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江寒月,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绝对不会记得你,我会立刻把你忘掉,忘得一干而尽,这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你听明白了吗?”
江寒月眸光变幻,定定望着她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不会的。”
她深吸一口气,“我会!”
“你不会,我相信你不会,因为你是喜欢我的!”江寒月的眸子里,带着倔强的坚定。
苏紫桥倒抽一口凉气,漂亮的眼睛,飞舞着片片晶莹:“江寒月,我不喜欢你。”
江寒月摇头,疯狂地摇头:“不,你是喜欢我的,我可以看出来,即便你爱着林墨琰,但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苏紫桥惊呼一声,把手抽走:“不,我谁都不爱,你别乱说!”
江寒月逼近她,沉痛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正视你的感情吗?也许,今天就是我们的葬身之日,你难道连死,也要带着不明不白的情意死去吗?”
是啊,她就要死了。
死……
死了就没办法再见到他,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句,其实我很喜欢你。
林墨琰,林墨琰……
到底是冤家,一辈子都不清不楚。
“肯不肯承认又能怎样,反正也是死,不如死的快乐一点……”她颓然倒在雪地里,晶莹的泪水,始终不肯坠落。
“我不会让你死的。”一个又轻又淡的声音,瞬间湮没在呼啸的风雪中。
她,没有听见。
“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一点也好?”他握住她的肩,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江寒月,我很感激你,很感激很感激,可是……”
“不要说了!”他猛地打断她。
“江寒月……”她伸出手,却被他躲过。
“你为什么不肯骗我,哪怕是假话,让我听着高兴也好,就说你喜欢我,有那么一点喜欢我,难道也不行吗?”他哀伤的目光,和冰雪一样清冷。
“江寒月,你是个好人,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从小我就是个没人疼爱的孩子,所以,我一直渴望有人能够真心爱护我,珍惜我……你对我很好,非常好,就像哥哥一样,满足了我多年来的愿望……”
脸颊一凉,一片冰雪在肌肤上融化,像一颗晶莹的泪珠。
“你在同情我吗?”他看着她,唇色煞白无色。
“不,我说的是实话。”她急忙道。
寒风肆虐,雪亮的天色,渐渐灰暗下来。
空气中微微带了湿气,夹杂着小粒的雪珠,轻柔打在脸上,发出簌簌地声响。
“呵,林墨琰的命还不是一般的好,什么都属于他了……”他苦笑,苍白的面颊上,晕出不健康的潮红。
苏紫桥眉心深皱,她抬起冻得青紫的手指,勾住江寒月的手指:“你跟我保证,你不会死。”
他转头看着她,悲戚的神情,在他眼中不断流转。
“答应我,好不好?”她似乎在祈求。
良久,他将手拿开,声音很淡:“抱歉。”
“江寒月,我们都要死了,你骗骗我,也不行吗?”她笑起来,学着他的口气道。
他霍然转头,风雪在两人之间,席卷而过。
他伸手,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好,我们都不会死。”
疲惫地靠在他怀里,她缓缓闭上眼睛。
累了,真的累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回忆是一座桥,却是通往寂寞的牢。
有时候,人们就是太在意过去,殊不知,自己一直在向前走,当拐过一条岔道后,曾经的一切,都已经散落在天涯……
她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充分到随时可以后悔。
可人生,有多少个机会可以后悔呢?
咫尺天涯……
背对背,看不见对方的脸,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走,这就是咫尺天涯了……
“唱个歌吧。”江寒月望着远方,苍白的面颊,几近透明。
她好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林墨琰最不喜欢她唱歌,因为他说,她再唱歌,就不给她饭吃。
她好想问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如此小气。
“唱什么?你不怕自己的耳朵遭罪?”她有气无力道。
“没关系,我想听。”他的声音很小,却是在她耳边说的。
苏紫桥咯咯笑了,伸手接住一片幽然飘落的雪花,轻声唱起来。
“流星的眼泪
划过了天空
晨雾中已看不见你的模样
失去你的星
夜不会再闪亮
我带着思念飞向远方
是爱的信仰
抚平这悲伤
追寻你的足迹
来到你身旁
仰望那同一片蓝色的天空
是否能连接你曾经的梦……”
清亮的歌声,飘荡在空旷的山谷,如同梦幻般美丽的雪花,悠悠扬扬,在蓝天白云间,轻盈流转。
呼啸山风,也在此刻薄弱下来,寂静的山间,似乎只能听见她清脆的歌声。
歌声飘过山涧,流过雪海,翻过山岭,直达人心。
天,已经黑透,湛蓝的天空,也变成灰蒙蒙一片。
不远处的山脚下,好像坐着一个人,他神情冷毅,面容清润。
他一动不动的坐着,似乎正沉浸在某段回忆中。
当天色完全黑暗下来时,他霍然睁开双目。
黑曜般的眼瞳,流转着比雪光还要明亮的光泽。
他似乎听到了歌声,可当他仔细去凝听时,那声音却像风声般,消失地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