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然登时停了步子,怔怔地看着她颤抖的背影,止不住地心痛起来。他照顾了她十九年,护着她早就成了习惯,这时几乎就要走过去,可是临抬步,却还是停下。这一关总该她自己过去,没人能帮得了她。
李财和李顺听到身后声音异样,都赶了回来。他们不知道冬儿是因为第一次杀人不习惯,面面相觑之下,不约而同都想到似乎女人有了身孕是这个反应,登时瞧着李穆然的眼神透出了几分暧昧,暗忖也没瞧见领头人和小姐平时常在一起,怎么这么快就暗度陈仓了。
李穆然自是不知道他两人心里在妄加猜测些什么,他看他们瞧自己,以为是要自己过去照顾冬儿,便摇摇头,道:“你们先走,别管了。”
见领头人赶人,李财和李顺更是坐实了猜想,心想再留下来怕要被领头人杀人灭口,便笑笑,匆忙离开。
冬儿不知过了多久才平静了下来。她回过头,见李穆然站在身后,面寒如水,不觉心中发冷,无端端对他起了几分惧怕。只觉面前这人太过陌生,似乎已经不是昔日在谷中那个肯陪她嬉笑打闹的男子,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李穆然见她转过身来,强笑了笑,递给她一个水袋,道:“没事了。回去吧。”他的声音也是阴冷的,冬儿怯怯地接过水袋,抿了一口,竟呛了起来。李穆然伸手去拍她后背,她却不假思索,便往旁边撤了一步,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李穆然一愕,这才看出冬儿竟对自己害怕到了极点。他心中大恸,却不知该如何劝解,终于长叹一声,转身先往前迈了步子。
李穆然和冬儿回到严府时,玉宇阁的“刺”们,也来到了江边庾渊的竹木屋中。
看着他们拎回来的一个人头一具尸首,庾渊气得胃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蠢材,蠢材,一群蠢材!”憋了足有半个时辰,庾渊终于爆发了,指着面前静立的五个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这狗屁暗使死了也就死了你们连我也分不出来?这么简单的易容,你们都瞧不透?”
几人讪讪地赔笑,老十九先说了话:“消息是六哥传来的。他是常年跟在您身边的,他都分不清楚,我们怎么分?”
“你还有理了?”庾渊一指他鼻子,怒斥道,“别说人家,这里边就属你最会闹腾。谁让你自己跑屋顶上鬼哭狼嚎的?你叫魂吗?我让你在梅园是看活人的,这死人是怎么回事?”
老十九一梗脖子:“我我听见您出了事,难过得要命,才出了岔子。更何况那两个贼人的功夫和您的很像,我、我也不敢使全力。三哥,你说是不是?”
“三哥”点头道:“老十九说得没错。当家的,那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武功要好些,一开始和老十九打的时候,他还能掩饰自己的武功,可是后来被我们两人夹击,就露了看家功夫出来。他和那女的武功同出一辙,应该和您的路数是一样的,不过他两人的功夫,要比您高得多了。”
庾渊听了这话,终于沉静了下来:“怎么可能?难道他两人是从爹说过的地方出来的?可那是个隐士村啊,怎么会掺进这些事情里?”他暗忖这两人多半就是鲜于牧和鲜于冬,有些后悔今晚托大,没去玉宇阁守着。不过很明显,晚上去玉宇阁捣乱的人,应该是两拨。他这时更加担心那扔人头的人,他们明显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又会是谁呢?
他正想着事,忽听门外闹了起来,便对老六一努嘴,道:“出去看看,谁和廿一吵上了?”
老六刚应了个“是”字,就见门“啪”的一声,被踹开,庾清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哥,你的下人们是越来越长本事了,连我都敢拦着不让进!”
庾渊见了他就头疼,不由一皱眉,道:“这么晚你不在家睡觉,跑到我这闹什么?他们要是放你进来,那才有鬼呢!”他对两边人用了个眼色,那些“刺”们心领神会,都退出了屋子,只留他兄弟二人谈话。
庾清被他一训,立时没了脾气,腆着脸笑道:“哥,松香阁的梁掌柜有块古玉镯,我看中了,很喜欢,就是手里没那么多钱。”
“古玉镯?”庾渊冷冷横了他一眼,“多少钱?”
庾清伸出五个指头:“这个数。”
庾渊笑笑:“五百两银子?这个容易,你十天别从账上支银子,自然就攒出来了。”
庾清哈着腰笑道:“要是五百两银子,我也就不问你要了。还要多些。那块玉镯水头好,又透又亮,还带着淡紫的寿衣沁呢,我瞧过了,是真东西。”
庾渊目光一寒,强压着火,道:“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你也敢要,小心半夜鬼压床。哼,你就说吧,要多少钱?”
庾清道:“五、五万两银子。”他顿了顿,见庾渊没吱声,又大着胆子说道:“哥,我保证这是今年最后一回了,绝没下次了。”
庾渊嘴角挑了挑,静静看着他,忽地“哈哈”笑了两声。他笑得很渗人,庾清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继而,就听庾渊道:“我总以为还像以前那样,每天我回到家,都要问你缺不缺钱花,有没有人欺负你哼,什么时候就全都变了。”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叫庾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庾清愣了愣,道:“那哥,我明天去账上支钱?”
庾渊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庾清发了急,“我我都答应了红儿的,要买了这玉送她的。”
“红儿?”庾渊嘴角一撇,“鸳鸯馆的头牌?你就回去跟她说,说是我讲的,她年纪太轻,戴这么贵重的玉,我怕她折寿。”
庾清哈着腰缩着身子几乎快趴到地上:“哥,我要这么说,她不大嘴巴抽我?”
“她敢!”庾渊冷声道,“莫说不给她玉,凭你是我兄弟,你就是不给她一文钱,她也只能笑脸对着你,说不出半句不是。”他顿了顿,见庾清满脸失望,便收敛了怒意,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当收收心思,娶一房妻室,让娘安安心。别总去这些地方。你平时各府都熟悉,喜欢哪家姑娘,跟我说。下聘礼,别说五万,就算是五十万,五百万,哥哥也能帮你。”
庾清脸色一沉:“这么说,你是肯定不给我银子了?”
庾渊仍耐着性子劝道:“今天是红儿问你要玉,明天要是换了什么兰儿,青儿的,你怎么办?”
庾清怒道:“你别说那么多。哥,玉宇阁我也是有股的。我查过账,账上至少有上千万两银子,我怎么就不能用这么区区五万两?我受够了总被你管着,既然如此,还不如分家呢!”
“你说什么!”庾渊勃然大怒,一拍长案,死死盯着庾清,“谁教你要分家的?”
门外人听到门内有异,老十九抢先拍开了门,见两兄弟正怒目相对,忙站到庾渊身边,道:“二东家,您也太不懂事了。您从来都不挣钱,就知道花银子,有没有想过大东家的辛苦?”
“呸!”庾清一口痰啐在老十九脸上,“你算什么东西,我和我哥说话,轮得上你来插嘴?”
“你!”老十九虽然穿着玉宇阁伙计的衣服,可是他从来只听庾渊一人的话,哪里受过这等侮辱,若不是碍着当家人的面子,早就一掌拍死庾清了。
庾渊气归气,却还是保留着神智清明,见状忙回首一拦老十九,又用眼神退要冲进来的其他人,对庾清强笑了笑,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你现在走,我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听到过。”
“哥!我我就知道,你昧着我的银子,不肯给我。”庾清怒骂了一句,还要再说,老六已跑了上来,把他连拖带拽,拉了出屋。
庾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惨然笑笑,对身边的老十九道:“他是小孩子,别和他置气。”可这句话说完后,他自己的眼圈倒先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