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演练费时一月有余,终于全部结束,郝南得了“武冠三军”的横匾,同时麾下百人队当年军饷加倍。
次日,为奖励新兵全军的练兵成果,苻坚龙心大悦,又发下了丰厚的赏赐。这赏赐中,慕容垂所得的最多,其次则是拓跋业、慕容德及慕容山三位都尉,再之后,竟是乌桓仲、宇文青及李穆然三人。
苻坚下令从御马中各选一匹良驹送给三位百将,以作鼓励。
三人之中,乌桓仲排在最前,得的良驹也最好:那是一匹通身赤红、长鬃如云的宝马,据称是三国赤兔后代,被御马监的人名为火云驹。
宇文青排在其次,得的是一匹黑马,那马周身乌黑如墨,唯有额顶一点白毛,名为玉顶乌骓。
而李穆然所得宝马,比起他二人的马则又低了一级。那马也算纯良,浑身雪一般白,但四蹄却发青,蹄上更有几团絮状青毛,看上去略显累赘。
“这马可有名号?”李穆然问御马监的阉人,那阉人摇了摇头,笑道:“这马是前些日子西域大夏刚刚进贡来的,圣上还没看过,因此没来得及取名儿。只是相马的师傅看了,说它跑动之时,蹄上青絮如卷残云,便随口叫它‘追云’。”
“追云?”李穆然微微摇头,只听说过良驹踏云,这可好,倒改成“追”了。
那阉人瞧他面色一冷,暗忖这百将怕是有所不快,便摇头晃脑地说道:“圣上说了,这马既然给了众位将军,那么就是将军自己的东西。既然是将军自己的东西,将军想叫它什么,它就叫什么。”
李穆然颔首道:“多谢公公。”
那阉人“咯咯”一笑,道:“将军太客气了。以后等众位将军们升了官儿,发了财,可千万别忘了奴才。”
三个百将听了,都笑了起来:“公公说笑了。”
三人领了马缰,便翻身上马。乌桓仲对那火云驹爱不释手,一上马,便迫不及待地催马跑了起来,回首只来得及说一句:“宇文兄,李兄,我先走一步。”那两人再看他时,见他已到了数十丈之外,去得远了。
“这马果然神骏!”那两人见那马跑起来风驰电掣,均看向了自己的坐骑,二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已有了比试之心。
宇文青先挥了挥手,开了口:“李兄,你请。”
李穆然抱拳一礼,道:“不如一起。”
宇文青道:“好,我们同回辕门,也好试试御马脚力。”语罢,马鞭一扬,那马不待他长鞭抽下,长嘶一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冲了出去。李穆然的坐骑见了,也跟着跑了起来。
那白马跑起来,李穆然才觉出这良马的不同来。坐在它背上,几乎觉不出颠簸,只见两边的景色飞快地向自己身后掠去,清风拂面,吹得自己衣衫发出猎猎的响声。这般的奔驰,似乎能将自己所有的烦恼抛在脑后,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愁。
“风行万里,亦不过如是。”李穆然忽地心中一亮,猛地出现了四个字:“万里追风,从今以后,你就叫做万里追风驹!”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万里追风驹带着李穆然已达辕门。陶诺和吴康早在辕门等候,看他回来,忙迎上前。
陶诺兴高采烈地拍着万里追风驹的身子,连声赞道:“好漂亮的马!百将,是圣上赏给你的?”
李穆然笑着点头,道:“稍后还有别的赏赐分下来。今天大家就别练兵了,都歇歇,我去军侯府上一趟,明天回来。”
陶诺应了一声,问道:“骑这匹马么?”
李穆然想了想,道:“罢了,还是换老马吧。免得让别人多话。”
吴康道:“这是圣上赏的,别人能多什么话?”
李穆然道:“还是太过显眼。等明天军中为郝百将他们庆祝过了再说。”
陶诺道:“是。那我帮您换马。”
李穆然点点头,下了马,在辕门等陶诺牵老马过来。因新兵演练方完,军中上下大休三天,故而辕门处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不少人因为这次演练识得了李穆然,几个下等军官进出辕门时对他致意,李穆然此时心情大好,也一一回礼。
吴康陪在他身边,见百将脸上挂着笑容,也觉得轻松了几分,遂借机开口道:“听军中其他人说,现在前军各百人队都打算给郝百将送礼物呢。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着?”
“送礼?”李穆然一皱眉,“他们都打算送什么礼?”
吴康挠了挠头,道:“听说赫连百将送的是马鞭,方百将送的是两坛美酒还有送茶具的,送帽子的,甚至送衣服首饰的,什么都有。”
李穆然“哦”了一声,淡然道:“我知道了。”他这时心中正对郝南起着疑心,说到送礼的事情,的确没有考虑过,然而这时暗思,忽地想起常武之事,便道:“我和郝百将亲如兄弟,这些俗礼就免了。我自有打算。”
吴康半哈着身子,笑道:“百将考虑周到。”
说话间,陶诺已牵了马来。李穆然接过缰绳,一脚踏上了镫子,回首见二人还伫立在原地,遂笑道:“好了,今天也放你们一天假,自己忙自己的去吧。”
那俩人一声欢呼,看李穆然上马出了辕门,齐齐笑着往军营里跑去。
李穆然听了二人的笑声,心中也觉放轻松了些,扬鞭策马,不过片刻工夫,已回了长安城。忙了这大半天,此时已到了下午。慕容烈昨日就已约他和郝南今日晚上在军侯府中用饭,他想着中午郝南是由苻坚赐宴,到了晚上见了他,指不定郝南又该如何唾沫飞扬地夸夸其谈,心情便一点点地黯然下来。
“那人究竟是不是他在后军安插的?”李穆然心中犹自纠结此事,竟没有看到,太阳渐渐西斜之中,街道两面围墙的投影似乎与平时有了不同。
“杀!”
随着一声轻叱,墙上猛地站起八个弓兵来。他们每个人都以黑纱蒙面,手中的强弓同时发箭,向李穆然射来。
箭到半途,李穆然才反应过来。他一按腰间,定野剑划出一道五彩光芒,出鞘在手。继而他从马上飞身而下,借马身挡了右边四箭,其余六箭,则以定野剑格开。那马被一箭射中脖子,三箭射中右肋,嘶鸣一声,无力倒下。
“什么人!”李穆然勃然大怒。此刻天色未晚,李穆然四顾之下,见这整条街上竟没有旁人,不禁心中一沉,心知对方是定要将自己这条命留在此处,想到这里,他一横心,又挡下一拨箭后,飞身纵上了围墙。
他这时被着用出了真功夫,剑如流星,脱手而出,瞬间将一个弓手钉死在围墙上。与此同时,又是四箭向他射来。李穆然身不停留,几乎是在定野剑出手的同时,也向前冲了过去。
那几个弓手没想到他的速度如此惊人,四支箭撞到一起,都射了空。而随着一声惨叫,李穆然已将定野剑从弓手胸中抽出,而后翻手背剑,挡住背后一个弓手射来的箭,一个旋身,将那个弓手拦腰斩断。
伴着漫天血雨,李穆然余光扫向街角,却见一片刀光之中,六个刀手头戴黑布杀了过来。另一边的街角,则来了七个人,其中一人斜背一把长刀,另六个人则执着短刀。
“弓兵,刀手若我猜得不错,那六个执短刀的,应该是原先的盾手。”李穆然心中暗惊,除去那个斜背长刀之人不说,其他的二十人,正合着新兵两个什的配备。
此刻他身边的几个弓兵看他近在咫尺,害怕定野剑锋锐难当,前边两人奋力挡住李穆然,后边四人矮下身去,再起身时,已从脚边拉出一个铁丝网,向李穆然兜头兜脑地罩了过来。
李穆然抬手一剑挡在网上,然而那铁丝网不敌定野剑,登时被破开一个口子,未受阻隔,仍是迎面而来。李穆然这时倒有些怨定野剑之利,他眼见无法躲避,向后翻身,到了街中。
此时街头巷尾那十三人也已赶到,见李穆然下了围墙,当头那斜背长刀的男子大吼一声,一刀迅疾凶猛,从下直撩而上。那刀光如同雪光,冰寒彻骨,刺眼而来。李穆然眼神一紧:“纪氏雪花刀?”
他不及多想,定野剑点在刀面上,手上一震,整个人斜飞开来。正在此时,其余的蒙面人手中长刀与短刀结成一个刀网,刀光重重,将他笼在其中。李穆然手中定野剑一立,挡住六柄长刀,同时左手连点,但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他连连点中用短刀者手腕曲池穴,短刀登时掉了一地。
然而人力有时尽,李穆然背后一痛,仍是被一个用短刀的蒙面人一刀刺入后背。所幸他的内功深厚,紧急关头背肌将刀刃弹开了些,未令短刀刺入过深。
但这一刀刺的,正是他后背右肩下曲垣穴附近,他右手登时无力,忙剑交左手,反手向上一挑,登时斩断了众人长刀。
李穆然左手用剑远没有右手灵活,与这几个小喽啰打在一处自然占尽上风,可是对上纪氏雪花刀,立时便落了下风,再加上众人合击,他一时左支右拙,险象环出。
“难道我李穆然竟会丧命在此地?”李穆然又斩断一人左腿,同时一剑回击,削向那用“纪氏雪花刀”的男子,同时高喝一声:“纪忠国,你想怎样?”
那人听他这一声喝,手上动作一滞,随后狂笑一声,道:“姓李的,既然被你猜到,你就别想活着出去!”
趁他分神之时,李穆然又杀了两人,他这时已半身鲜血淋漓,仰头看去,见那几个弓兵拖着网挡在街顶,令他空有轻功,仍无路逃生。
李穆然心底一沉,喝道:“纪忠国,要取我性命,先留下你的再说!”语罢,竟不管旁人,一咬牙,右手提过定野剑,忍着剧痛,向纪忠国当胸刺去。
他这时存了拼命的心,身法当真疾如风迅如电,纪忠国刀封于前,却不及阻挡,整个刀锋竟然被定野剑一刺而过。
直到那白亮的剑锋直直刺入胸膛时,纪忠国仍觉不信,他大吼一声,猛觉胸口一空。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团血肉被定野剑绞出,正是自己的心脏。
李穆然刺出这一剑之后,右臂也被纪忠国的刀划了一道口子。他已到了强弩之末,身子一晃,不由单膝跪地。他眼前一黑,抬眼望去,只见无数把刀闪着白光刺了过来。他勉力抬剑挡去,但是手方举到途中,身子又一晃,旋而整个人已倒在了地上。
短刀砍在他的肩头、刺入了他的胸中、扎在了他的身上。血流如河中,一个戴着青纱斗笠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了巷口。那人手中一口宝剑寒光四射,他清声呵斥了一声,直刺众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