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朕已等了两个时辰。你那位李百将,究竟是何打算?”眼看太阳越升越高,虽有宫女撑伞,苻坚也觉有些等不下去了。
上一轮新兵演练时,他听慕容垂与释道安两人都喊出了那年轻百将的表字,便知这百将着实不简单,因此增了几分好奇,点了名要瞧他的演练。本来希望能够再看到一场如河道之战那般精彩的战事,没想到这攻城战,竟然如此无聊,过了整整两个时辰,城外的李穆然只是好整以暇地休息,浑没进攻的打算。
不只是苻坚等得不耐烦,在场所有人,不管是旁观的,还是负责演练的,除了李穆然一人外,上上下下,都猜不透那前军百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此时,李穆然的额顶,也已冒了汗。
他托慕容烈在签上做了手脚,故而如愿抽中了攻城的签,看着呼延飞不情不愿地撤了四十人,而后骂骂咧咧地进了假城门,拉起了吊桥,李穆然才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害怕打不过呼延飞,不过慕容烈昨晚派人传话,说呼延飞带的队并非新兵,他才下了决心暗中谋划。
而在得知呼延飞带的是老兵之时,李穆然立时想起了桐柏山一战后,他一直确然的那件事情:后军率先冲上山顶的两个戟阵,训练有素,是慕容山私带的老兵。此后他若猜得不错,慕容山带到南阳办差的,也是这个百人队。
数月前在桐柏山中,呼延飞的这支百人队武力已超过自己手下这些燕国降兵,不知经了这些日子的练兵,冤家重见,竟是孰高孰低。
李穆然暗忖呼延飞的百人队攻击力在军中数一数二,此刻有了城墙依靠,更是有恃无恐,因此打定了主意,在城外候着,只等对方出城夺旗。然而呼延飞也是老将,自然不甘心轻易放弃城墙。两队僵持不下,过了半个时辰后,呼延飞忍耐不住,命百人队开始对城下破口大骂,李穆然倒也不甘示弱,便命下属回骂。
一时间你来我往,唾沫横飞,场面甚是热闹。
但两位百将都下定了决心不肯先攻,两面士卒苦苦骂了大半个时辰后,口干舌燥,渐渐偃旗息鼓,便又都静坐了起来。
而观战众人一直耐着性子等着,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场骂战,也算新奇,没想到听来听去就那几句话,更过分的是没骂上几句,两边就又静了下来。慕容垂等人是打仗的行家,自然明白场上双方是在磨着对方的性子,可是随在苻坚身边一心想看热闹的文官们却想不通这许多,登时哄了起来。
苻坚一直耐着性子,但也受不了下属官员的吵闹,便将难题抛向了慕容垂。慕容垂这时心中也有些怪责李穆然,便看了慕容烈一眼,道:“传下令去,再有一个时辰,倘若李百将还不进攻,便算他输。”
“这”慕容烈欲帮李穆然开解几句,却见慕容垂眼中隐着恼火,也只得点了点头,向城墙走去。
然而他还未走到城墙,就见李穆然队中一阵骚动。他定睛瞧去,见是陶诺拿了两张弓递与了李穆然,李穆然接过弓来,并在一处,随后取了枝箭,搭在两张弓的弓弦上。
那箭的箭头早已窝去,从他所在射去,即便是合弓之力,即便能射在城上人身上,也伤不了人。慕容烈不明他的用意,然而稍稍一愣,便见乌丸序真掏出了火石,在箭头上打着了火。
慕容烈大惊,险些跳起来,他见李穆然弓在弦上即将发射,忙大吼了一声:“且慢!”
吼罢,慕容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穆然的百人队旁,喝道:“李百将,把弓箭给我!”
李穆然似是早已料到他要来,笑了笑,道:“军侯,我这箭不是用来射人的。”
慕容烈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便去抢弓箭,然而方要上前,李穆然手下的一什亲兵已拦住了他。李穆然对他又是一笑,随即弓已拉满了怀。随着“铮”的一声,那箭如流星般射出,直向城墙而去。
“你!”慕容烈大怒,两指一并,指向李穆然,“你若伤了人,谁也保不了你了!”
李穆然不语,自顾自又将另一支箭搭在了弓上。正在此时,前一支箭业已中的。
这城墙搭的比较简陋,那城门前的吊桥不是用铁索连接,而是用两根麻绳连接着绞盘。李穆然射出的弓箭,便正射在其中一根麻绳上。为了绞盘省力,麻绳上本就涂着菜油,此时被他火箭射上,登时着了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麻绳被烧断。吊桥猛颤了一下,偏斜过来。然而颤势未停,另一支火箭已接踵而至。
“啪”的一声,吊桥落下,震得尘土飞扬。城门再无屏障,只消攻到城门底,便能长驱而入,李穆然队中立时发出一阵欢呼。
城墙之上的百人队一片哗然,同时一众官员也发出一阵惊呼。慕容山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喝道:“他用火攻!圣上,这厮目无军令,末将请命严惩之!”
慕容垂也起了身,他抬手按在慕容山肩上,低声道:“区区两支火箭若算目无军令,你那一百名老兵又算什么?”慕容山被他的话堵得怔住,重重叹了一口气,却依旧存着几分希望,看着苻坚。
然而苻坚这时正惊喜于李穆然箭技之准,只知感叹上天也送了个神箭手到自己身边,再加上四周一片喧闹,竟没听到慕容山的请命。
看到圣上力挺,众人再无二话,只得眼睁睁看着李穆然的大队伍用兽面铁盾挡在头顶,悠哉悠哉地冲进了城墙内。
见敌军进了城墙,呼延飞的部将士气登时大颓。虽然论起武力,他们不弱于对方,可是四十人的差距,使得这场夺旗之战在半个时辰内尘埃落定。李穆然以“伤三十四人,死二十九人”的战果,全歼对方的六十人。
第二轮演练后,结果公布如李穆然此前推测,赫连克与郝南均得了胜,第三轮演练开始时,前军剩五名百将,中军剩六名,而后军只剩四名。
仿佛是上天眷顾,之后的第三轮演练及第四轮演练,安排给李穆然的敌手都是中军后军的平庸之辈;然而郝南的运气则更好了些,第三轮因为十五个百将对敌,他竟成了轮空的那一个,直接进入了下一轮。养精蓄锐,郝南的百人队休息了十天,再次演练时,一个个如下山猛虎,沙地一战,风卷残云般抢了军旗,两队正面相扛,他队中“伤亡”竟不到对方的一半。
经了四轮演练,六十支百人队只剩下最后四支:分别是前军郝南、李穆然,中军宇文青,后军乌桓仲。这四支队伍百炼而出,皆已成了全军上下统一认可的铁军。此时大部分新兵已在演练之外,闲极无聊,军中逐渐行起赌博风气。
这赌风起源于第四轮比试中赫连克与乌桓仲一战,始作俑者是两军的主将拓跋业与慕容山。那时绝大多数人看好被慕容垂誉为“前军刀锋”的赫连克,拓跋业也觉赫连克稳胜券,高兴之余,便去了酒楼。然而酒楼上巧遇慕容山,他二人当时喝得都有点高,拓跋业平时虽对慕容山百般忍让,但那天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听慕容山口中贬低赫连克,一气之下,就与他打起了赌。
私下赌博,两人赌得倒也不大,只是区区一百两银子。然而让拓跋业没有料到的是,赫连克极不走运,第四轮演练中,抽中的地貌竟是滩涂。滩涂位于渭水畔,是一大片泥地,人若走在上边,脚直陷入泥中,极难行进。虽说双方事先都备了竹席木板,但是走在其上,仍不好腾挪转圜,故而阵法的优势便大打折扣。
赫连克本想阵法不行则依靠自己的武力强攻,孰知乌桓仲也是位武道高手,两人当面相拼,不相上下。随着两位百将拼斗,士兵们也犬牙交错,战在一处。到了此时,那已不关乎阵法,只在于个人。这一场打得甚是惨烈,两边“伤亡”几乎相同,甚至可说是拼到了最后的一兵一卒。到了这时,已经不是在比实力,而乌桓仲能够拿到那军旗,也不过是他比赫连克多了几分运气而已。
拓跋业因此输给慕容山一百两银子,本来军中赌博是大忌,然而慕容山仗着与慕容垂挂着亲戚,又压抑不住心头的高兴,三言两语,就将赢了银子的事传得满军皆知。主将尚且如此,底下的士卒们便乐得自娱,赌得一发不可收拾。
眼下的四支队伍中,宇文青是慕容德的嫡系,也是军中的老将;乌桓仲刚实打实地拼赢了赫连克;李穆然虽是后起之秀却屡出奇计;倒是郝南最不起眼。第五轮的演练安排中,郝南与宇文青对战,李穆然则与乌桓仲相争。军中风评认为郝南的好运大抵到此为止,倒是李穆然的奇兵和乌桓仲的强兵谁领,更难以判断。
“李兄,我是赌一赔十,你却是赌一赔五。”郝南派手下亲兵暗地去军中私开的赌局问了信回来,听了赌率后,不由挠了挠头,苦笑了两声。
李穆然“呵呵”笑道:“问这个干什么?你也打算去给自己投几注?”
郝南眼睛一亮,笑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总之眼下进了前四,名儿也有了,若是争那个第一,未免有些困难。倒不如借这个机会自己发点财。”
李穆然叹了一声,摇头道:“亏你叫这个名字,‘好男’啊‘好男’,我看你却是一肚子的坏水。你想买宇文青赢,然后自己故意输么?”
郝南道:“虽说宇文青只是赌一赔一,可是也能赚一倍呢!”
李穆然知他不是当真,遂笑道:“你这话要叫底下人听了,小心半夜三更,有属下摸到你帐篷里捅刀子。”
郝南一挑眉,道:“可惜现在手里没什么本钱。再者,我们也要为常武打算。你放心,正事上我可不敢马虎,希望咱们能在决赛汇合吧。”